孔小所在的杀手联盟每天做的,其实跟出租司机性质完全一样。
不是吗?
同样将人送达目的地,收取必要的钱财,仅此而已。
同样是赚钱,同样是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同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会死掉,不是吗?司机们可能遭遇车祸,可能自燃,可能被天降陨石砸中;而联盟的杀手们随时可能失手,可能被清算,可能被仇杀,甚至可能被雇主和组织灭口。
不同的是,出租司机载人,从此处抵达彼处,从起点到终点;而联盟是杀人,从此岸抵达彼岸,从生存送到死亡。他们只是送人走不同的路而已,出租车走柏油路水泥路,杀手们则是黄泉路天堂路。
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人从出生开始,每天都面临着死亡。对于我们来说,生只是可能性的开始,而死是必然的结果。孔小空他们所做的,只是加快这个进程而已。他们高效,而且非常专业,只要雇主们要求,他们能够把这个过程做得很完美,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痛苦,如果死人还有意识的话,他甚至能让他们感受到死神进入肉体时凛冽的刺骨和解脱的快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同点,那就是司机往往可以找零,而杀手从来不会,他们总是取整。假设,万一必须找零的话,他自己就得整个搭进去。
孔小空的头脑里有这样的东西,完全是拜联盟主佐佐木君所赐。佐佐木君这个人简直是个魔鬼,在他生命迄今为止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里都是,另外的三分之一他是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在未来剩下的时间里,他也是,他似乎永远都是,他总是死神一般的存在。
可是在孔小空的意识里,佐佐木君是一个可以成为父亲的人,他几乎给了自己一切,他成就了今天的他,他让自己没有任何怨言,他让自己尽可能活的洒脱,让他活着,所以他是孔小空的师父,而孔小空是他旗下最好的杀手之一。
……
闲聊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车子停下来,菲律宾师傅朝外努了一下嘴,“诺,就是那里了。没错的话,要九十七块。”
孔小空朝外看了一眼,这儿应该算比价偏僻的地方,可是这儿的路修得非常宽阔,据说由于气温超高,这里的柏油路随时都有融化的危险,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按照最高的规格设计修筑的。他打开定位系统,核对地址,确定没有走偏,于是支付给菲律宾司机报酬。
至此,司机已经到达终点,而孔小空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孔小空现在有点怕了,不是别的,他是怕这里的热浪,外界的气温最少有45度以上,说像蒸笼一样太保守,根本不是蒸笼,这空气是完全干燥的,没有一点水汽,应该说像一个熔炉,像《西游记》里的火焰山,其实说是火葬场的焚尸炉最恰当了,可是没有人活着回来告诉我们在焚尸炉里呆着是什么感觉。总之,每个人都在这儿被炙烤,也许上神知道人类突然有了信仰,有了灵魂,想用这种方式把这里人的灵魂迫出体外。
人于是只有不停的巩固自己的信仰才能安然生存,于是这儿就诞生了各种各样影响力很大的宗教。
而灵魂和信仰这两种东西,孔小空刚好是没有的,他是一名世俗的低劣的杀手,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他不会被肉体以外的东西桎梏,他就跟医院里最好的医师一样,只需要对付人的肉体,就像对付一堆按规律组合在一起的零件。精神上的东西他处理不了,医生也未必能行,他感觉在外面暴露一会儿皮肤就会被熔化一层,死皮带着血垢粘在衣服衬里,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死神锢着,非常不好受。
此刻,他只希望自己能在空调下多呆一会儿,他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做一名能在恶劣条件下生存的忍者。
在联盟旗下,忍者团是佐佐木君最骄傲的存在,他们神秘地出入各种地方,完成各种意想不到的任务。可惜孔小空没有入门,或者说当时师父没有给他足够的动力让他做出这种选择,过去多年的事情,谁还记得,谁能懂呢?
可是记忆是不会骗人的,孔小空在记忆里梭巡,他记得当初他被安排来这儿时候的场景,那是在一个晚上,其实所有阴暗的罪恶往往都是在晚上谋划安排的。
只因为太阳底下,人们往往会无视罪恶的存在。
孔小空曾经到过这里,不是真的来,而是在联盟总部的VR演示里。——
孔小空带上联络使者递过来的那副虚拟现实VR眼镜,视野里立即展现出一幅偌大的三维全景图,即使是在VR里,他已经能感受到拂来的风具有发烫的温度,那时一种有能量的风,随时随地虐待你的肉体。除此之外,那里的天空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了,漫天无际的沙尘暴似乎要把一切掩进地下,而太阳就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恶神,它牢牢地挂在天空就像是在嘲讽地球上孱弱无知的生灵。
“你不要只看周边的大环境,往近处看,你注意到吗?那边有些建筑物,房子,看房子。”联络使提示到,这是联盟内部用来代理和传送各种任务信息的人。
“是这个品牌小超市吗?”孔小空循着声音的指示试着缩小视野,在近处找寻,他的声音并不确定。
“当然不是,不是,比那个要大很多,但是户外没有那么大幅广告。我们的联络点都是很低调务实的,你想象一下。再试试。”使者继续提示。
视角一转,孔小空看见一幢不高的建筑物矗在面前,他发现那栋房子有个特别之处,就是那个店面是用多语言标注的,算是比较普通吧,打的广告是各类名贵跑车,仅仅是车标,没有任何广告词:“那一定是这个汽车,哦,这个‘风神……’俱乐部。”孔小空这次说得相当肯定,他几乎确信就是那里。临了他还补充问了联络使一句:“那是个汽修厂吗?”
“对,就是那里,你需要记住这个位置,等你到了巴林以后,去这个地址找联络点的人。”使者被授意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再继续往下卖关子:“看清楚些,那不是个汽修厂,而是豪华跑车改装档头。对了,那个联络点的人有雇佣军背景。这一片是不太容易打进去的区域,他负责这一块儿已经好几个年头了。”使者像竹筒倒豆子,一小段接着一小段。
“你的意思是?”孔小空随口补上问题,要把使者没说完的话掏出来。
“他是值得信任,可以依靠的。你此行的目的就是去‘风神’点找人,他会,交付一样东西给你。”
“是什么东西?”与其说孔小空是问到自己的任务,不如说他是问到自己的命运,放到任何一个人头上都是如此。
“我也想知道。”使者说。
“那——”孔小空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有时候语言是一种很多余的东西,经过头脑,经过心的语言,有时候并不需要经过声带跟喉舌,不需要经过耳朵就能听到。
“你记住地点和流程没有。”联络使换了一种语气,就像是一个机器人在给另外一个机器人下达一条语音指令。
“恩。”孔小空应道。
“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我就走了。”使者继续。
“没有了。”孔小空边说边摘下VR眼镜还给使者。使者接过来转身就往回撤。而孔小空其实一说出口立即就后悔了,他赶紧追问:“还有?”
使者回转身看着孔小空,他有一点惊讶,因为往常所有的成员没有这么拖泥带水的,他们都很干脆,所有的任务上行下达,没有怀疑,没有遗漏。
“我还有一个。”孔小空一本正经,坚持道。
使者倾过来,表示他在认真听。
“我是想知道,你刚才说到那个‘雇佣军是可靠的吗?’”孔小空望着使者,没有眨眼睛。
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即做出回答,似乎在心底估计和衡量,也许这个问题难到了使者,停顿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措辞整成一句话:“其实我们也是雇佣者,你觉得我们可靠吗?”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我懂了。”孔小空收心想了一顷,顺下眉,点点头。
“那就好。”联络使很利索地走了,这一次孔小空没有再把他叫回来,他已经打消了他所有的疑虑,剩下的问题是他一个人的思考了。
毕竟,这不是其它,而是他孔小空自己一个人的命运。没有人可以代替他思考,没有人能给他任何答案,他要自己去追寻,求索,直到答案摆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