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莫不知十八岁。
自他跟随宏伯学艺,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
在这五年里,他和铭义、永亮一起从青涩的少年,成长为硬朗的成年人。他们的样貌,已经和那时大不相同了...
七月,骄阳似火。
孔宏伯带着三个年轻人急匆匆的走在路上,大汗淋漓。他们走路的时候尽量靠着道路旁的树荫走,走在阴影下,身体能感觉凉快些。
一个肤色较白、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叫住走在前面的宏伯:“叔叔,咱们走了半天了,又累又饿,要不在前面河边的树荫下坐下来歇会吧,我们也好吃点干粮补充下体力。”他就是铭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三个人里看上去还是最成熟的那个。
宏伯回头看着他,脚步已经放慢,眼神里却多了些责备,“你们几个小年轻,体力还不如我这个快五十岁的人。也罢,大家坐下来歇会吧。”
三个年轻人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朝河边树荫下走,蹲下后拿出随身的干粮来吃。铭义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煎饼,卷上咸菜递给宏伯。
宏伯对他会心一笑:“铭义啊,要是你们三个真的被人家收作伙计,一定要保持这种机灵劲,手脚勤快点!”
铭义答应着,又卷了个咸菜递给身边中等身材、始终笑呵呵的年轻人,那人从自己包袱里拿了一块烧饼,递给铭义。那个年轻人又拿了烧饼双手送给宏伯,恭恭敬敬的说:“师傅请。”宏伯微笑着挥挥手,“不知,你们吃吧,我不太饿。”
不知拿着这烧饼想给另外一个肤色较黑的永亮,却见他坐的比较远,视线也不朝向他们三个坐的地方。不知立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又靠着铭义坐下了。
宏伯和铭义、不知互相望了望,各自扯了扯嘴角,开始吃自己的东西。
宏伯吃完煎饼后又喝了水,拂去身上的煎饼碎屑,取了舒服的姿势靠着身后的大树,对着三个年轻人清了清嗓子。“铭义、不知、永亮,吃完干粮咱们在这打个盹,之后走快些,再有两个时辰咱们就到青岛村啦。铭义从小时候就跟着我学功夫,你们俩呢也跟我五年了,拳脚器械的基本功夫掌握的还算扎实,以你们现在的本领,再加上我和方总镖头的多年交情,你们三个做趟子手是肯定没问题的。走镖是刀头舐血的活,一定要多练功夫,保全自己。跟人打交道一定要多听少说,多学多问,往后认了哪个镖师做师傅,过一两年有资历了就能做镖师,再过三五年说不定还能做副总镖头呢。越往上爬月俸越高,都说比当官的月俸还高呢。到时候你一个人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嘿嘿,你们要敢想敢做!”他咧着嘴眯着眼笑了一会,又张开眼看着眼前的三个小年轻,担心的叹了口气,“唉,若不是连年干旱,颗粒无收,你们也不用年纪轻轻的找这份苦差来做。不知、永亮,你俩和铭义同年,虽然不是沂州府的人,但是我一直把你们当做亲侄儿来看待。你们的家人也同我一样的年纪,也一定和我想的一样,等着你们赚了钱回家娶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回家,将来发达了,或者洗手不干了,逢年过节,记得常来沂州府看我,别忘了我这把老骨头!”说完眼角一阵酸胀,他赶紧低下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那酸胀的感觉。
铭义、不知各自挥手做出要赶走师父话里带的晦气的样子,“呸呸呸,别说的那么不吉利,我们肯定小心仔细的活着。您就安心等着我们师兄弟几个带着银两回去,好好孝敬您吃好肉喝好酒吧。”永亮也从远处走过来,靠着师父坐下了,也说:“师父恩德没齿难忘,发达了必定去沂州府看您,若是不发达,也要常常去师父那看看,好歹报个平安。”中年人看着永亮,略带嘲笑的语气说:“你总是那么文绉绉的,还用没齿难忘这个词。将来混不下去了,还是回乡参加科举考试吧,我觉得你成为秀才的可能性比做镖师大多了。”
四人哈哈笑开了。
黄昏之后,暮色四合。
四人终于来到了青岛村。这村子面朝大海,村后远处有一些高低起伏、彼此不相连接的青山,在温和的光线映衬下,像是一副深沉的水墨画。海风轻轻地吹拂着人的身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咸的海水腥味。码头停靠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船只,虽然快要天黑了,街上还是有很多人。中年人停在一个大院门口,看了看门口的对联,高兴的叫道:“是这了,咱们终于到了。”
余下三人走近了抬头看,只见师父停在一处门楼的下面,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口的左右的柱子上有一副黑底金字对联,分别写着“诚及四海,义达三江”,往上则有一块大招牌,写着“诚义镖局”。几个人不约而同往院子里看,只觉得院子很深,进了大门有大院,大院之后有中堂,再往后就不知道有几进房子。他们的师傅靠近大门,扣动门环,高声向院子里喊:“请问方总镖头在吗?沂州府老友孔宏伯求见。”
从第一进院子的东侧房间里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人,走上前来,拱手致意,“在下是诚义镖局孟晓风,不知几位找我们方镖头有何贵干?”
宏伯也拱手回礼,“在下沂州府孔宏伯,和方镖头是老朋友,今日前来有事相求。烦请朋友通报一声。”铭义、不知、永亮也都拱手致意。不知仔细看了看孟晓风,只见他四肢粗壮,膀阔腰圆,脸生的很大,额头呈梯形,眼球鼓起,双眼皮显得眼神更深邃,鼻头略胖,人中很长,下唇到下巴的距离也比常人长了几分。孟晓风再拱手,“请几位随在下到中堂稍作休息,我去后院通报镖头,尽快回来。”
四人依次进了门,到中堂坐下。过了一会儿,孟晓风从中堂会客厅后请出一位中等身材的男子,四人站起来,孔宏伯上前伸手与那男子紧紧相握,激动的叫道:“方大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来人也是一阵寒暄,请几人坐下。又转头吩咐身后的晓风,“让厨师今晚多备几个菜,我要和老友叙叙旧。”
这人便是诚义镖局的副总镖头方可钦。他长着方脸,浓眉大眼,眼神坚毅,嘴唇上薄下厚,看上去一身正气。待人真诚,微笑时左边嘴角浮现出一个明显的酒窝,使得那笑容更具感染力。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却是不肥不瘦,依然英俊勇武,举手投足间透着干净利落之气。若是走在大街上,肯定会引起道路上行走的女子忍不住娇羞的多看几眼,再做上几天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