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又来一群人,正是船老大和两艘画舫的人。
由于涉事金额巨大,所损物品又为皇宫内供的京瓷御窑,涉案人,乌篷船父子不提,船老大竟然能拉运此等货物,还有京城里背景颇深的畹芳姑娘,不知来头但丫鬟小厮护卫俱全的京城贵公子,再加上个溺亡的小东。
这事很是复杂,于是县尊嘱咐一声,此案暂且二堂审理,不宜旁观。
二堂与大堂由一道院门隔开,这道院门称作“宅门”,宅门是通入内宅的咽喉之地,两旁设有“门子房”,是看门人的住所,“门子”日夜轮流值班,闲人免进。昨晚,原月直接空中走人,看到的执勤人就是这里。
门子房既是传达室,也是保卫科。
门子虽地位低贱,但却是知县亲信,知县手中有权,难免有人情相求,但若想见知县,必须由门子通禀,门子虽然年俸仅有十两,但许多来访者为求方便,常对其行行贿赂,否则,在这里就吃了闭门羹,连知县的面都见不上,就别提办事了。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就是现代人所讲的“走门子”的历史渊源。
穿过宅门,有一道屏门,由四扇转扇门组成。跟仪门一样,只有在重大庆典活动时才开,平时用于挡隔人们视线,屏门上还绘二门神像以镇宅避邪。
穿过屏门便是二堂,二堂外悬一联。曰:“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
其意不言自明,但值得注意的是下联的“愧”字少一点,而“民”字多一点,意即对百姓要少一点“愧”,巧妙的寓意是我国文字所特有的,它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此时人们交流思想,表达感情的一个特点——含蓄。
二堂,也称作后堂,是知县的日常办公室,昨晚原月他们看到的几人讨论事情的地点就在此处。知县每天除上午升大堂理事外,多在二堂办公,处理日常公务,个别召见下级,小范围研究工作。除此之外,多数比较私密的民事案件也常在这里审理。这是因为民事案件的审理不需要大堂的森严气氛。
正中屏风上绘有“松鹤延年图”,这与大堂的“山水朝阳图”相比,无疑多了几分生活气息,案上的令签也与大堂不同,只有黑色而没有红色,表明在二堂一般不判处死刑,屏风上方悬有匾额“思补堂”,原称“退思堂”,均为退思补过之意。知县坐在堂上,抬头便可见对面屏门上所悬“天理、国法、人情”六个大字,这六个字提醒知县断案时要权衡三者,做到合法,合理又合情。
待众涉案者都聚集在二堂时,刘县尊先讲一些三纲五常之类的内容,常可以是伦常、做人的准则。仁、义、礼、智、信五常,尤其讲到人要守礼,要诚信,“信犹五行之土,无定位,无成名,而水金木无不待是以生者。”“若有人兮天一方,忠为衣兮信为裳。”“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
听着县尊的告诫,原月第一次对反复批判过的三纲五常有了新的认识,尤其是五常,抛去三纲,这五常难道不应该所有人都去遵守么?!
很快,县令讲完道理,轮到关师爷逐一问话,先是报官的鸣凤楼小厮,何人因何事报官,身份,职业,籍贯,所诉事情经过等等再当堂逐一确认记录,然后才询问其他涉案的人员,所答是否准确,有无异议。
当初报案时,并未发现死者,所以目前只考虑因何沉船,及船只赔偿问题。除却所载物品的价值和因何损毁,对沉船事件众人并无异议,原月一行坐在前船,只肯回答,听到船沉了,才回头发现后船的事故,至于所撞细节并不清楚。
接下来,询问事故船主,屠大牛,年龄三十,江淮平安县人氏,常年带几位小弟混迹运河水道之上,以给各商户拉货为生。
至于面貌凶狠,废话,我不凶的话早就被人欺负死了!你们看看漕运老大,杀猪的屠户,街头放印子钱的有不凶的吗,不凶的话早成乞丐农夫了!
乖乖,这凶狠还有理了,真是奇怪的逻辑!关师爷非常生气,“回答货物名称,来源,送至何方?”
“老吴给我货时,说这是河南御窑出品的,什么三彩七色方什么鼎,还有一对是五彩琉璃翠纹立地花瓶。当时记了好久,老吴说这几件东西价值连城,值三万两!一定要好好保管,要求我把货物运到京城,寒凤楼会到京河渡凭单据取货,他们许诺我拉这一趟两千两银子。”
屠老大,倒是口齿清晰,说起来头头是道,“你们看我怕别人打注意,从江阴出发时,我拉了茶叶,到了聊城又换了黄沙城砖,一路上果真没人搭理我们的船,没想到却被她们碰沉了。我的货啊,这可怎么办啊?”
“住嘴!公堂之上,不要吵!”县令大声喝止,随之疑惑地说,“据我所知,河南御窑出来的精品,向来都进贡皇室,所以才称之御窑,而且每次都由贡船,或者小黄船专门押运。你这运的不会是……”
屠老大一听,吓一跳,“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贡品?!我只是个拉货的,供货人是江阴京瓷坊的老吴,这个我的水手们都可以作证。有问题,你们找他去!我只要赔偿!”
“也就是说,你不是货主,那我们必须等货主过来再谈赔偿货物损失的事情。”县尊大人点点头,接下来说道,“船和水手都是你的吧,那你们等下可以谈谈船的损失和水手落水问题。”
看着刘县尊四两拨千金般地把重要的赔偿物置下不提,屠老大明显的不高兴起来,船,船都捞出来了,还能有多少赔偿?对了,这不还有个小东么,这个死了人,总归得陪一大笔银子吧。
屠老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这次可得想清楚再说话,可别折腾了大半天白辛苦。
这时,关师爷已经把屠老大的四个水手的情况询问完毕并画押记录,刘县尊看着拥挤的二堂,指挥着两个衙役把问过话的水手,鸣凤楼小厮带了下去。
接下来,整个堂下只剩下畹芳姑娘和田长顺一行人,明显田长顺只是个乘客,原本可以不参加堂审,但谁让他和乌篷船父子二人还有自己的女儿联系在一起,所以县尊有意卖个好,让他一边坐着旁听。
“是我的船碰到了那艘货船,我,我也不是有意的。当时画舫在那,我在这里,那艘画舫突然减速变了方向,对面的那艘货船是这个样子的……”壮汉表诉不清楚,手舞足蹈地示意着几只船的位置。
可听众都清楚了,屠老大的货船就是奔着画舫去的,只是你小子不识趣,弄了个乌篷船夹在那里,谁要碰你啊,没看到双方都没把你当棵菜么。
壮汉看着不说话的众人,挠了挠头,“唉,别说了,是人家的船沉了,我的全部家当就是这艘乌篷船,赔给你就是了,多的我也拿不出。”说着又看了看儿子,心想,再怎么,柱子是我的,不能卖。
同样地,旁边的文书记录好以后,请其画押。壮汉不识字,很是尴尬,不知该不该信任知县,于是拿着文书怯怯地走到原月面前,“少爷,能不能请您看看,上面都写着啥。只要不是让我卖儿子,都行!”
原月有点想哭,指着上面的字,试着用合适的语言说道,“乌篷船主,张大力,扬州下山人……”
张大力一听完,马上把手印按上,不好意思地对着县尊和师爷道歉,“小民,小民不识字……”然后看到大家都没理他,接着唯唯诺诺地呆在一旁。
最后是剩下畹芳姑娘了,此时的畹芳姑娘也摘下了面纱,露出倾国倾城的面容,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民女柳畹芳参见县尊大人。”一声清脆宛若莺鸣,只见那女子婀娜下拜,施了一礼之后,悠悠声继续响起,“奴家,淮安人氏,年十五,前日从京城返乡……”
待到所有问话结束,县尊说到:“核实证言,至少三日,所以你等可自行商议,若无异议可以来县衙销案,只是需要付相关的办案销案费用。若无异常,三日后再次审理。”
最后,关师爷拿起文吏记下的笔录,再次复核一遍,才宣布今天的审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