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巳时,刘文达回来了,平常的农户扮相:腰间扎着根麻绳,手里拿着个锄头,头顶上还带着根稻草。
原平心说着,您打扮得如此地怪异,在这二十四桥附近也算是一道风景吧,还用得着如此妆模作样,偷偷摸摸滴地进来么?
“怎么用不着,你小子那是什么眼神?要知道,在崔乌龟眼中,我就是这么滴愚蠢!”
“刘老大人啊,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崔乌龟如果真的这么想,这不是,这不是侮辱陛下的智商么?”
刘文达闻言立即正色起来,“也对,咱也不能太傻,否则有人会以此为名要求陛下召我回京,咱们这幌子钦差的任务可就结束了,那真的查案钦差的好日子可就到头喽!
话说俺还是老当益壮滴,还不想这么早地卸磨回去,否则这案子没法查了!”
那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查案的钦差呀?
不是——那你凑什么热闹啊!
还来个装傻?好吧,反正咱就是打酱油滴,你爱装就装呗,原平看了看不远处的萧律:这丫的不用装,已经是傻子了。
巳时两刻,崔乌龟在群情激奋下,终于同意当众审案,宣鲁王氏和四殿下来堂听审,刘文达带着原平作为证人也出席了堂审。
巡抚衙门外画出十尺空地,崔德灏站在断案台后,两边除了手持杀威棒的衙役,竟然还各有一排的椅子,刘文达当仁不让地坐在的右首,原平紧随其后,至于萧律,这丫的目前正在气头上,屁股下装满了弹簧,即使强按下去也会“啪”地弹跳起来。
衙役外围是黑压压地观众,头顶上是一轮惨白的太阳,六月中旬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晕,眼看着又过了两刻,对面的椅子依旧空荡荡的,崔乌龟不禁脸上有些下不来,他惊堂木一拍,高喊着,“请原告上堂——”
下面的一伙衙役赶紧拿着签令奔赴王汝敖家,想着快点带来王鲁氏。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人也渐渐地烦躁。
“这王鲁氏怎么回事?不会是不告了吧?”
“是呀,估计是引诱皇子不成,现在无脸出门了,你说正常妇人不老实呆在后院,打扮成丫鬟出来做什么?”
“就是,看看人家四殿下,这么年轻英俊,看得我都心动了,人家干嘛非得强你这有夫之妇!”
“我看啊,就是她诱惑皇子不成,却被男人当场捉住,于是反咬了一口……”
……
又是两刻钟过去了,原告还一人未到,正在崔乌龟准备宣布撤堂时,只听着阵阵哭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呜呜,夫人啊您这又是何苦呢,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名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啊,这些天杀的,好端端地为何逼你去死啊!唔唔……”
“呜呜,呜呜……”
烦躁的人群被突来的哭声降了温,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怎么着,难不成公开审理还审出人命了?!
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听着那哭声渐渐变大,崔乌龟直接呆愣在原地,萧律则是奔了过去,看到衙役抬着的担架,立即扯过盖在上面的布单,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她怎么了?难道是——死了?!”
“你才死了呢,呜呜呜,我家夫人被逼得就只剩一口气了,要是,要是奴婢发现得再晚一些,夫人可,可真要去了……
呜呜,呜呜。尊敬的钦差大人,高贵的皇子殿下,求求您,饶过我家夫人吧,她,她只是好心替奴婢送了一下茶点,是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啊……
那天,那天都是我不好,我怎么就病了呢,我,我该死……”
说着竟直接跪在地上,一边说着自己该死,一边啪啪地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旁边另一个小丫鬟见状也直接跪下,大声哭喊起来……
抬着担架的衙役只好这么站在那里,担架上那女子面色青白,脖子上有两道深深的勒痕:那是投缳的痕迹。
萧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虽然在十里坡手刃敌酋,在惨烈的战场惊险逃生,可,可这情景还是平生未见!
他突然间忘了自己的委屈,甚至有了恍惚的错觉:难道真的是自己逼得她——去死?!
可我,可我并不觉得自己错在哪里啊?
谁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咳咳,四,四殿,下,都,都是民女的错,我……咳咳……”躺在担架上的女子挣扎着说出几句话,然后就咳了起来。
“夫人,您现在喉咙不好,别说话!”打着自己耳光的小丫鬟,顶着红肿的脸颊直接站了起来,挡在了萧律面前,好像萧律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我家夫人让我给您赔不是,您是高贵的皇子殿下,您当然是清白的,都是我家夫人的错,请您大人大量地放过她吧……”
“放了她吧!”
“放了她吧!”
……
萧律的耳朵里慢慢地都是放了她的声音,脑子里全是眼前,那脖子上带着深深勒痕的面色惨白的女子,他整个儿地傻了:放过他,谁来放过我?明明是你不放过我才是!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嘴里,他说不出来。
而那丫鬟一边委屈地说着,一边对着崔知府跪了下来,“知府大人,给您添麻烦了,这都是我们王家的错,我们不告了。夫人,夫人,咱们回去吧……”
此时,刚获信息,从外面焦急赶来的王汝敖更是拨开众人,快速来到娇妻面前,“兰馨,你受委屈了,咱们回家,回家吧!”
紧接着,他把妻子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大踏步地——走了,
旁若无人地——走了!
张大嘴巴的崔乌龟立即宣布:此案原告撤诉,不再审理,退堂!
然后拿出比兔子还快地速度——逃了。
刘文达老大人带着原平去拉没回过神来的萧律,结果——没拉动!
萧律的脚仿佛定在了那里,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呆呆地望着那对人离去的方向。
“你们看啊,这四殿下是不是看美人看呆了,他怎么不动了!”
“这,这真是红颜祸水啊!”
“你们看看,今天这出,我怎么搞不明白到底谁是受害者?谁是无辜的?”
……
眼见着身边的人群议论纷纷,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原平试图再拉一下四殿下,希望他真的只是呆住了,没听到那些议论的话。
这回,只见着萧律缓缓转过头来,“我,我终于明白了,这,这就是我大周治下的——百姓!
这就是可怕的舆论的力量,足可翻云覆雨,积毁销骨。既然人死为大,我——我也……”
刘文达一把拉过他,“你怎么着,还学着人家假死上吊?晚了——你真的把老百姓当傻瓜啊,虽说他们大多数会人云亦云,可还不至于太傻——”
“您什么意思,您是说他们傻得可以相信王汝敖那对骗子夫妻,但却不会相信我这堂堂皇子?我以死还——还证不了清白?!”
原平给了他一个非常同情的目光:没错,就是这样!普通的老百姓就是这样,要不怎么会被少数的精英统治呢?
民众是很容易被误导的,不过他们觉得自己还没有傻到被同样的场景再次误导,于是、他们只会认为你——是觉得颜面扫地,羞愤自杀的!
所以,想要斗倒他们,不仅要聪明,还得要很无耻才行,萧律小弟,这点你和你的堂兄差得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