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昏睡了二十多天之后终于身体大好,董云忍不住调侃:“你是专门掐着日子,回来过中秋的么?”
“我是从阎王那儿专门奉命回来找你的,你小心了!”楚成难得有兴致开玩笑。
“其实真不想打扰你难得的好心情,不过这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楚成疑惑的看着她。
“李志几乎把全凉兆城都翻过来了,是不是和你有关?”
楚成低一下眉眼,理了理袖口:“怎么见得和我有关?”
“能让李志如此大动干戈的,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
楚成微微一笑,凝目远望:“他有一个儿子在凉兆。”
“什么?他有一个儿子,这样的事情你却不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董云看楚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点生气:“你以后有什么计划可不可以事先告知一下,我的帝州府很忙的,没空和你捉迷藏的!”
“是你自己要来玩的!”
“哎,你!”董云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真是命里犯冲认识了这种损友。
“董大人,董小姐,我们小姐不是不告诉你,实在这件事情不用我们瞎操心。”珠儿实在看不下去了。
“哦?”
“李志的私生子在凉兆,不过卓聿修不会那么轻易让他找到的,无论他找到或者找不到都没有关系,一旦找到了,那离他们撕破脸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怎么说?”董云被说糊涂了。
珠儿微微一笑:“你怎么今天这么笨?你想啊,他们都想找到秦正勉,可是找人的动机不一样吧,一个要为女儿找护身符,一个不要授人以柄,你说若是你,你会善罢甘休么。”
董云虽然不知秦正勉,但是被珠儿一点随即也明白了八九分:“李志和卓聿修现在虽然因为利益纠缠在一起,可是姚思杰毕竟是死在卓青婷剑下,卓家不换出来一条命这事儿就不算结束。”
“只是……”楚成还想说话,刚开口又被董云呛回去。
“李璀虽然倒霉,你以后也不需要自责了,与杀父之仇相比你帮她娶个不喜欢的姚思思算不得什么!”董云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是白一眼就知道楚成心里在想什么,一针见血戳中了她的心事,楚成也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中秋楚成是一个人待着的。梁安被她逼着去了姚府;董云没有办法回陇西和哥哥团聚,就突发奇想要在帝州府和同僚们赏月赏舞,珠儿带着几个丫头去帝州府献舞助兴;苗伯伯被派去照顾秦晓音母子。
楚成一个人在碧湖附近游荡,以前中秋母亲会自己做各种小点心、月饼。那时她还是方芝龄,姐姐跟着母亲学做各种点心的时候自己只知道吃,姐姐老是笑她:“小龄儿再这样吃下去,会变很胖的,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没有关系,龄儿以后不出嫁,永远和姐姐、父母在一起。而且嫁人有什么好的,背离双亲,孤苦可怜的!”可是此情此景,自己还是一人,父母长姐却早已天人永隔。
今年董云送的是御制的月饼,皇上亲赏的,楚成尝了一点点,本来想赞美一下的,可是除了“好吃”两个字,实在想不出别的辞藻了。这个世界于楚成而言再也不会有更好的了。
碧湖的南岸聚集了帝城众多大户赏荷的画舫,画舫之上粉妆玉琢,红飞翠舞,婀娜多姿犹如出水芙蓉的各色女子争奇斗艳,姹紫嫣红一片,呢喃软语阵阵,帝城的喧嚣繁华在这样的大节之下也稍显不够了。
相比之下北岸则安静许多,多为城外贩卖蔬菜、家禽一类的贩夫走卒。一爿低矮的青砖瓦房,在湖对岸甚至都看不真切,沿河有洗衣服的石阶,石阶边上有一两棵老榕树,树下栓着一条小木船,船上也有三两孩童翘首望着对岸灯火,在他们的世界里还不能理解这种世俗的差别,当然也不会在意这样的差别。
碧湖南岸的画舫偶尔会靠近湖心,但是不会有人再往北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划分的很清楚,人们相互遵守、相互埋怨。最不遵守规则的有两类人:一类是小孩子:他们不懂;一类是楚成这样的:不在意。
所以当容貌清丽,衣着虽不华丽但是极为考究的楚成出现在北岸的一堆草垛后面的时候,一大帮小孩子就迅速把她围起来当成仙女下凡的姐姐一样嘻嘻哈哈的跟着。楚成笑意盈盈的蹲下来,招呼孩子们过来,从随身携带的锦袋里掏出好多精美的糖果糕点时,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大声的惊叹,引得周边人家纷纷出来探看究竟。
人群里一个少年停了下来,在吵吵闹闹的小孩子领完糖果三三两两跟着大人回家之后,才欢快的跑过来:“姐姐!”
楚成微微笑着:“我们进屋再说吧。”
少年带着楚成往后转了两条巷子还未进屋就高声呼唤:“娘,娘,快看谁来了。”
屋里的中年妇女闻声出来,看见楚成温柔一笑:“你来啦,来。”
“秦姨,最近气色很好啊,来,我再给你把脉。”
秦晓音笑道:“哪有一上门就给人把脉的,你先坐会儿,怎么一个人就来了,珠儿呢?”
“珠儿还不知道你们回帝城了呢,我一个人无聊走走,也没地方去,就来看看你了。”
“哦,楚姐姐是无聊才来看我的呀!”秦正勉闻言大失所望,闷闷不乐的倒了壶茶。
楚成浅浅一笑:“我本来还不想来呢。”说的秦正勉一下子又大笑出声。
“你们在帝城比在凉兆安全多了,至少我可以随时照应。”楚成说着话,右手已搭上秦晓音的手腕,片刻微笑道,“果然身体大好了,以后还得多听我这个大夫的话。”
“是是是,”秦晓音迭声答应,“这一路上听苗伯说了好多事情,青婷那孩子也是可怜,小时候最喜欢缠着璀儿了,”低头片刻又叹息道,“这世上的女子都逃不过一个情字么?”
楚成看着她眼睛的光彩又暗淡下去,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来这儿:“我今天也是无聊才走到这儿,以后还是要装作不知道,你在帝城的事情就由苗伯负责照顾,千万不要让卓聿修找到了你们,要是有什么异常一定要派人来珠帘坊告诉我,明天我再给你添个小女孩来。”
“不用了,我现在是碧湖北岸的孀居寡妇,身边人太多太容易引人注意了。还有你没事也不要来,珠帘坊的楚成很轻易就会被认出来的?”秦晓音意欲推辞。
“放心吧,秦姨,我会安排好的!”楚成拍拍她的手背,不再答话,而是浅笑转头去问秦正勉的功课,“最近看什么书?”
“看了《论语》和《左传》。”
“孔子曾言‘巧言、另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这两位都是儒家圣贤,你读读也是好的。”楚成语气淡淡的,颇有点无奈的意思。
“怎么听楚姐姐的意思,好像不太赞同正勉读这些。”
楚成不禁失笑看向他,兴趣盎然:“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孔子了?”
秦正勉低着小脑袋,想了半天:“就是感觉!”
“儒家自有儒家的好处,楚姐姐怕你年纪小、启蒙晚,看不懂,不要一味觉得中庸就得忍让。还有,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一个人巧言令色虽是虚伪,但也不是什么大罪,没到罪不可恕的地步。孔孟之道很多大道理是讲给为政者听的。”
“哦!”秦正勉读书启蒙较晚,楚成说的话一时没能明白,只顾低头苦思。
“你不要被我一两句话就绕进去了,最重要的是你要记着你自己是谁,嗯?”
“知道了,楚姐姐!”
楚成又和他们赏了一回月方回去珠帘坊,梁安早早的就从姚府溜了回来,楚成却不在,本以为她只是出去走一走很快就回,便兴致勃勃的坐在楚成门口等她,身旁还很宝贝的放置了姚思思让他带给楚成的一盒点心,谁知一等居然等了一个多时辰,楚成回来时梁安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姐姐这么晚又去哪里了?”
楚成没有回答,提起地上的食盒看了看:“珠儿回来了么?”
“还没有!”
楚成走了两步发现梁安没有跟上来,遂转身:“怎么了?”
“姐姐最近老是故意支开我们。”梁安接过楚成手中的食盒,一个人赌气般走了进去。
楚成无奈的摇摇头欲进门,却不妨梁安忽然停住转身:“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神色严肃,全然不似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他的脸离楚成很近,看得见瞳孔的颜色,放佛一口清澈深潭,掉进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梁安呼吸的气息轻飘飘佛过楚成的脸,有点痒痒的,楚成伸手揉揉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两步,梁安忽然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也悻悻然的直接走出了屋子,走过楚成的时候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好,好像自己真的和她生气似的,顿了顿,伸手指指桌上的食盒:“诺,那是姚思思带给你的点心,我刚看了一下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中秋过后大家都觉得梁安变了,董云有时都忍不住打趣他长大了,楚姐姐也该给他准备找媒人了,每次梁安都狠狠的瞪一眼董云,然后就跑出门一整天。
珠儿有时候也着急,小姐最近似乎有点不在状态,迟迟不肯去见姚思思。
“小姐是不是又同情姚思思了?”
“没有,只是自从她搬回姚府之后我很少去看她,都是梁安跑的勤快,眼下她的生产日期也未到,我这样忽剌剌跑过去,难免惹人怀疑!”
“也是,这时候她的胎要是有个什么异动就好了!”
楚成回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珠儿随即反应:“放心吧,小姐,我有分寸,不会胡来的,只是白白担心夜长梦多罢了。”说完珠儿无奈的长出一口气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