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在一次去看望姚思思的时候,发现她茶饭不思,随手就给她切了个脉。
“思思,你……”。李璀见她面有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吓坏了,“楚姑娘你别吓人啊。”
楚成噗呲一笑:“思思怀孕啦!”
“吓死我了!”姚思思长出一口气,追着楚成作势要打,被李璀一把拦住:“你现在是个孕妇了,还敢打大夫!”
楚成又交代了一些孕妇的饮食禁忌才回珠帘坊。珠儿在前面忙着诸事,梁安见她神思恍惚,过来扶她。
“我不碍事!”
“可是李府发生了什么?”
“姚思思有身孕了。”
“她成亲也有大半年了,怀孕很正常啊!”梁安一时没有转过弯。
“哎—”楚成只是长出了一口气。
“楚姐姐又心软了,上次楚姐姐已经软弱过一次了。”梁安很快便明白了楚成的心思。
楚成看着他半天没有出声:“算了,谁让她是姚之谦的女儿呢,他当年审理方园的案子时可是半点没有手软啊!以后你常去李府看看她吧,她很喜欢你。”
“我可不喜欢她!”梁安兀自嚷嚷了一句。
楚成听了只是轻声一笑:“反正你必须去。”她也就在梁安这儿耍耍无赖了。
姚思思怀孕成了李府的头一桩大事,李志表面上开心的很,背地里却气得两眼直冒金星,正勉还没有找到,李璀倒先有后了,他不时当着下人发些无理由的脾气,下人只当他欢喜糊涂了也不分辨,这日也不知为了什么缘由责罚了一个小丫头,这丫头也是个烈性子,受不得半分屈辱,悲痛之下半夜居然投井自杀了,早晨起来做饭的厨娘打水煮粥发现时脸已经肿胀的有脸盆大小,厨娘吓得半死赶紧去回管家,雒管家见出了人命不敢先到李志那儿回话,命下人不许声张,自己悄悄的先到李璀房里来讨个注意。不想被姚思思听见了,惊天动地一番呕吐后死命地说李府犯冲要回娘家安心待产。李璀也拦不住,姚之谦没等到午饭就派人来把他宝贝女儿接走了。
李志虽然觉得人死的蹊跷,奈何什么证据都没有,闹哄哄在家查了几日,赔了死者家里一点银两,做了一场法事就算了结了这桩丑事。帝城大户,家奴自杀的李府也算是头一户了。
四月十八是梁安的生日,姚思思非要认下这个干弟弟,并在姚府大摆筵席、宴请宾客。后来因梁安要求还在城门口布施穷人两天才散。
晚上一行人一起回珠帘坊。董云又忍不住打趣:“看来你姚姐姐真是疼你啊!”
“什么姚姐姐?我只有一个楚姐姐。”梁安噘着嘴微弱抗议。
“哎,你个吃里扒外的,你就这么把我和珠儿姐姐踢出局啦?”董云被气得七窍生烟。
“不一样!”
“哎,你,”董云转身还要揍他,刚跳到半空想想又不对,“你小子是个什么桃花命,这么多姐姐围着你?”
“所以你不可以欺负我,小心下次楚姐姐不给你吃酱肘子!”梁安在房顶上逃命还不忘回击一句。
“死梁安,快给我回来,否则抓到你可就惨啦!”
“切,抓到再说!”梁安的轻功是楚成亲自所教,自然了得,一会儿便没了影子,纵是董云也只能望人兴叹了。
“英雄出少年啊!”连珠儿也呆呆的看了半日才进屋。
在佳惠的悉心照顾之下,兰少眉心绪稳定,暂无大碍。楚成为她制定了医治的法子。
早起为其输送一股真气,护一天心脉;随后扎针通络,保其眼明耳净;傍晚再半碗起神汤;前两条统统完成需两个时辰,本就耗费心力,大伤元气,尤其起神汤的一味姁旭草生长条件恶劣,多在酷热砂质地区,尤其难寻,楚成的现货只有半根,为免后手不济,楚成带着梁安亲自西行,数月后方归,终于又寻得两株。梁安回来时脸上晒得通红透黑,直被珠儿和董云嘲笑了大半月,不过兰少眉倒是特别喜欢他了。
到七月份时兰少眉竟然神清气爽起来,眼神开始慢慢恢复往日神采,珠儿每天和她讲些义清的风土人情,有时她竟然回忆起儿时的种种,但是一说到李志就又有点神智不清,总是想不起在哪里认识的李志,李志又对她做了什么?
楚成每天为其做完这些治疗手段,都是大汗淋漓,头晕目眩。眼见楚成身体状况一日比一日虚脱,这为了一个兰少眉简直就是在拼命啊!梁安和珠儿看着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兰少眉的心智一天比一天清明,同时身体却是越来越危险,一旦她想起所有事情,会不会悲痛欲绝,她的身体将如何承受这近十年的委屈。如果不是最痛苦的事情,当初怎么会选择这样折磨的忘记方式。
“珠儿你去告诉兰叶水七月半到方园老宅,时辰稍微晚一点,以防万一。”
“知道了小姐,不过……这么做有用么?”珠儿欲言又止的吐出了心中疑惑。
“她的神志不清一半是因为伤心,一半是因为大脑受伤,我要是不知道她为何受伤,是无论如何也医不好她的,也许方园知道吧。而且带她去方园,用二十六条人命唤醒她,已是我最后的方法了。”楚成无奈的看着小院里眉头紧锁试图回忆什么的兰少眉。
“也是,七月半是阴盛阳衰的极致,也许兰少眉被鬼气缠绕,说不定心思极恐,以毒攻毒,一下子真的可以恢复记忆呢。”珠儿对于医理一窍不通,除了论证一下她主子的逻辑,也没有更好的废话了。
七月半鬼气森森,墙角边两处纪念游魂的火堆,碧湖上数盏倾诉相思的离灯,大街上熙熙囔囔的人群赶着夜归的路,行色匆匆,似乎怕被这无尽夜色里深藏的地狱魔鬼勾走了魂魄。李璀浑浑噩噩的藏身人群,面无表情,可是七月里微微闷热的天气却透着彻骨的寒冷,脚下的路分分合合始终昭示的只有一个方向。
今年的方园和以往的十年都一样,没有人气,没有灯火,万籁俱寂!
“兰少眉……”李志怔了怔,停下脚步试图仔细听清楚,可是哪里有什么鬼声音,摇摇头叹息一声,可能自己听错了。兰少眉是传说中的寒云山曾经的大当家,以一具娇弱女子之躯镇守寒云山十几年,使义清之地免于战乱、保得歌舞升平,只是这个女子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吧?
“楚姐姐,李璀又来了。”梁安人虽在后院,但老早就发觉了李璀。
“随便他吧!”楚成这个时间更本无暇分心。她们带着兰少眉逛遍了整个方园,企图让她触景生情,想起点什么来。
“小姐,要不我出去看看吧,兰少眉活着的事情现在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珠儿的担心是对的,人的好奇心总是过于旺盛,这时候李璀越是什么都不知道越是能清净自在。楚成点点头,珠儿赶紧出去了。
兰少眉听到他们说李璀,忽然一下在站在一处石磨前:“这个地方我来过?”楚成霍然回首盯着她。
“我知道了,你,我以前见过你。”兰少眉盯着楚成一脸不可思议,随即又暗淡下去,“不对,你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以前我从哪里见过你?可是、可是。”兰少眉兀自嘴里嘟嚷这什么,眼神涣散,脚步生风在小院里不停走来走去,两只手痛苦的绕着两边发髻,发丝被她一搅,散乱的挂在两边脸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又似乎有什么?”她说完嘻嘻笑着揪着自己挂在两旁的两缕发丝,不停的在手指上缠绕,“原来是这个啊,我说什么东西在我耳边荡来荡去的。”
楚成冷冷的看着她:“你不记得,你当年在这里亲手杀了二十六个人,你现在倒忘记的一干二净!你以为一句不记得,我便无奈你何么?”
“杀了二十六个人,什么二十六个人,不可能,不可能……我一直在寒云山啊?”兰少眉双眼发直,脚步虚浮,渐渐涣散,拼命陷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她本身武功就很好,现在陷在自己的世界拔不出来,越是脚底带风,完全不顾忌周围人的处境。
珠儿急急的走回来,对着楚成摇摇头,以示自己并没有遇到李璀,刚好听到兰少眉的分辨:“你一直在寒云山?哼,那你以为自己是在哪里认识李志的?”
“在,在,在什么山,什么山来着……”兰少眉已经痛苦的蜷成一团。
“招隐山?”梁安心中一动,大声脱口而出。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时他青春年少策马风流……”。兰少眉一脸向往,沉浸在自己青涩的回忆里。
她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正经的事情呢,虽然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冗长而又无聊却自以为万人艳羡的爱情故事,可是连楚CD无奈何,别人又能拿这个疯子怎么样?
楚成看着她,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冷冷开口:“你知道她后来娶了秦晓音和赵阳么?”除了不停的刺激她,楚成也无他计可施。如果兰叶水来之前不能令她回忆起来,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秦晓音?秦晓音是谁?”她没有问赵阳,显然她潜意识里是记得赵阳的,所以并不意外,李志心心念念牵挂的秦晓音才是她最痛苦的回忆。
“秦晓音还有个儿子,当年你不就是追着他们母子才到方园的吗,啊!?”楚成言辞锋利,兰少眉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楚成转过身去,默默无言许久:“算了,梁安我们回去吧,原本就是我痴心妄想了!”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让人看不出来半点情绪,梁安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接受了兰少眉什么也想不起来的现实。
“不行,楚姐姐?”梁安说着竟拔剑像兰少眉直扑过去。
“梁安不可!”楚成以为他要杀了兰少眉,连忙飞身去阻拦,不想珠儿也飞扑到半空中,兰少眉被这一撞飞出去半丈之远,主仆二人也撞了个满怀,珠儿摔倒在地,楚成连连后退,不可置信的看着珠儿。
兰少眉半躺着抬起头盯着珠儿却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输给她了,刚刚起身姿势就不对啊。”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来,呆呆看着珠儿。
梁安剑举在半空,定住了一般,“楚姐姐、珠儿姐姐,我只是想吓她一下。”梁安看着这错愕的主仆两,自知闯了大祸,连忙收剑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楚成见兰少眉神情异常也顾不得珠儿了,连忙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领口从地上提起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兰少眉瞪着楚成,楚成见她眼睛明亮,神情清澈,不似往日混沌,忽然明白她终于想起往日之事了。
这个时候楚成反而僵住了,她想过很多很多种与有着血海深仇的真正的兰少眉相遇的场景,可是当有一天真正的事实呈现的时候,兰少眉以兰少眉的身份而不是一具驱壳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接受,也不知道该如何放手。
珠儿定定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兰叶水该到了,我们先回去吧!”珠儿一如往日对她的无微不至,仿佛刚刚飞到半空中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幻影,仿佛一切都是楚成幻想出来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楚成看着这一切,慢慢的合上眼睛,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也无力思考,哪怕只休息一眨眼的工夫吧。
珠儿扶着似大梦初醒般的兰少眉上了马车,梁安和楚成坐在马车外面一路沉默不语。因为每个人都心怀各异,楚成知道珠儿有一点武功可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好,只怕董云都不是她的对手,可是现在她没有空想这些细枝末节,她害怕她未知的,她害怕兰少眉嘴巴里即将说出来的事情,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有点六神无主了。
梁安看着楚成,担心又有点害怕,这个篓子可是自己捅的,兰少眉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要是真有什么事,自己一头撞死在豆腐上算了。想想刚刚楚成飞身来救兰少眉的样子,只怕真的会拼死啊。
珠儿忙着照顾一副死相的兰少眉,不时偷看一眼车帘外面的两个人,楚成武功好她不奇怪,只是有一点点“哦,原来都这么好了”的感觉,可是自己以后没得藏啦。还有她为了对兰叶水一个承诺可以这么拼命,将来还要怎么找寒云山报仇?
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没有人想起来李璀,李璀却已将这一切看在了眼底:楚成和珠儿是谁,怎么对李家的一切都知道?她们怎么那么热心方园的事情?她们主仆二人的武功怕不在自己之下?二叔什么时候还有个儿子了?他不是说秦晓音当年难产死了么?兰少眉不是也死了么?她和二叔居然是旧情人?寒云山的人为什么要为她假死?招隐山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父亲的死有关?
一连串的疑问向他袭来,最后汇成一个问题:楚成啊楚成,你到底是谁?
兰少眉终于想起往日种种,一下急怒攻心,在满手的血腥罪孽和爱人的背叛的双重打击之下差点撒手人寰另楚成功亏一篑。不过也幸亏她身在珠帘坊,有楚成的医术加佳惠的悉心照料,气色倒是比刚来是好了许多,主要是人神智清明了,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楚成和珠儿这主仆二人自那日在方园撞了一下之后像是商量了好了似的谁也不提那日的事情。她们两这一撞,不要说她们自己了,就是旁人看风动叶落,也能看出来两人的武功不弱,且百招之内不见得能分出胜负来。就连梁安都不可思议,楚姐姐的武功瞒着珠儿他是知道的,可是,可是珠儿居然也瞒着楚姐姐,这要是想对楚姐姐不利,楚姐姐怕已经死了几百回了,亏楚姐姐那么信任她。所以梁安有事没事就挡着珠儿的道,珠儿收拾她依旧不留手,而且现在武功暴露了更肆无忌惮了。因而珠帘坊的人甚至客人最近都能经常看见一个少年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在这脂粉红墙里飞来飞去。
“珠儿姐姐你太可恶了,居然瞒着楚姐姐。”梁安说来说去就是这几句。
“梁安,你可以换句台词么?”珠儿的耳朵已经快生老茧了。
“你为什么瞒着楚姐姐?”
“小姐说的没错,人的好奇心总是特别旺盛!我和小姐都不问对方是因为我们都信任对方,我想说了自然会告诉她,她想说了,自然也会告诉我不是么?”
梁安看着她若有所思:“哎,我不相信你,你和我说吧。看能不能被信任?”
珠儿不禁失声大笑:“憋着一肚子坏水在这儿等我呢!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幼时被瘟疫所苦幸为方老爷所救,后来一直是大小姐的丫头,方园蒙难的时候就只有我和小小姐逃了出来,我和小小姐是主仆之义,所以我身上有很多事情是小小姐不知道的。”说着深深看了一眼梁安,“就像你当初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只是个采药的小药童,还有你武功进步神速,不全是董云姐姐教你的吧?”
“你的意思是楚姐姐的姐姐知道?”梁安很会挑重点的听,也很会打岔。
“是的?”珠儿微笑着看看他,也不理会,“你楚成姐姐心里有太多苦,可我不是一个好听众。你喜欢楚姐姐么?”她的言下之意是,我和楚成不是一路人,我是因为义气才留在楚成身边的,可是我们不会成为朋友,也不会真的能帮她排解什么。所以看你梁安的喽,不过梁安好像没有听懂。
“喜欢!”
“那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么?”
“珠儿姐姐,怎么说着说着像生离死别了呢?”
“哼,死哪有那么容易,只是忽然有感而发罢了。”珠儿说着起身拍拍梁安的脑袋走了。
梁安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联想往日种种,她手里的劲道和追逐嬉闹的身法怎么可能是个一点武功都不懂的弱质女流,自己也是糊涂,她从来也没有隐瞒过自己会功夫的事情,只是从来没有人问,也没有机会展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