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曙光初现,紧闭的西宁城门“嘎嘎“连声,从中缓缓而开。十余名身穿盔甲的守城将士分两队列队而出,走在前方的两名领队右腰间均挂着一柄长剑,手按剑柄,虎目生光。两人身后士兵皆手执长枪,昂首挺胸,士气高昂。
两队人在城门口站定,然后整齐划一的转身相对,“锵”地一声,长枪齐齐落地,晨光照射得枪头闪闪发光。
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有人从城门口进出,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口已然熙熙攘攘,人影窜动不绝。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忽然传来,两名将官回身远眺,只见远处黄沙滚滚,一匹白马飞驰而来,转眼间已到城门十丈之外。两名将官相视一眼,心中暗道:“此马好快!”
骑在马上是一名中年男子,也做将士打扮,身穿盔甲,腰间挂刀,风尘仆仆,神色疲惫,想是赶路已久。
两名将官见其头盔上插着一支白色羽毛,不由相顾皱眉。根据九方国风俗,只有国丧才会头插白色羽毛,难道……
快马仍是不停的向前奔驰,转眼已到城门前,马上那人手中高举一块黑色令牌,令牌上写着一个“急”字,他大声喊道:“五百里加急!”
守城士兵忙将城门口的百姓分开两旁,快马一路疾驰进了城,直奔城主府而去。
不一会儿,城楼上的大钟响了起来,“咚咚咚”连响了三下。行人纷纷止步,仰头而望。
西门宇出现在城楼上,衣袍翩飞,他以沉痛的声音缓缓道:“帝君薨逝,举国同哀!”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然而西宁城内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无论是在街上还是在屋里的人,当即拜伏在地,向天三拜。
家家户户门前挂上了大白灯笼,人人穿上素衣,西宁城乃至整个九方国一片愁云惨雾。
风起云动,西门宇背负双手,昂立城头,仰望着天边忽卷忽舒的浓云。太阳被包裹在层云里,光芒被遮掩,只有些许光线破云而出。
数朵乌云忽然凝聚,遮天蔽日,天地一片肃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变天了!”西门宇喃喃低语,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身后的西门凌傲和师铭说。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语,忽然一道闪电破云而出,犹如一条火龙蜿蜒而下,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来。
雨点啪啦啦的落下,眨眼间倾盆大雨狂卷而至。
雨花飞溅,沾湿了西门宇的浓眉,但他依旧伫立不动。他望着那空荡荡的大街,嘴角扬起,露出了一抹笑意,以一种怅然的语气缓缓说道:“这十年来,本王无日无夜不在想着重返帝都,但真到今日终于可以重返帝都的时候,心中却有些惶惑不安。”脸上露出无比怀念的神色,“十年了,帝都可还是当初的模样?”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冷风在雨中呼啸。
嘈杂的马蹄声远远传来,西门宇凝目望去,只见十数匹马出现在远处的街角,马背上之人皆披蓑戴笠,腰挎长刀。马蹄落处,雨水乱飞。
师铭凝望一阵,低声道:“是程家的人。”
西门宇微微点头,嘴角露出冷笑,问道:“地绝可已在城外?”
师铭颔首道:“昨晚已经到位。”
西门宇嗯了一声,此时那十数匹马已到城门下,其中一人勒马站定,仰头向西门宇望来,赫然便是程家之主程奉天。
西门宇笑盈盈的与之四目相对,程奉天凝目望了他一阵,忽地展颜一笑,继而扬鞭一打马背,飞驰而去。
师铭怒道:“他也太嚣张了。”
西门宇笑道:“让地绝去与他纠缠吧,我们也该上路了。不过上路之前,得先去杜家走一遭。”
师铭嘴角动了动,仿佛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西门宇看在眼中,淡然笑道:“你有何话要说?”
师铭沉吟道:“殿下真以为杜家可信吗?”
西门宇笑道:“你有话就一次性说完,何必吞吞吐吐?”
师铭道:“老奴觉得杜家不可信任,这些日里,杜家暗地里送了不少人出城,只怕怀有异心。”
西门宇依旧漫不经心地笑道:“杜家此举不过是在为自己留后路罢了,时至今日,西宁城人人皆知杜家与本王关系匪浅,倘若本王夺取帝位失败,他杜家难逃灭族厄运,有此举动也无可厚非。”
师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风吹雨打,小院里海棠落了一地。无殇依靠在窗前,轻轻皱着眉头,忍不住低声叹息。
身后桌旁,杜瑞雪正手拿针线,为他缝补衣物,听到他的叹声,抬头望向他的背,嫣然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花谢了明年依然还会再开,你又何必长吁短叹?”
无殇摇头道:“岁岁年年人不同,谁又知道明年花开时,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杜瑞雪被他说得心中也感伤了起来,轻轻放下衣物,起身走到他身旁,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帝君新丧,按照九方国的规矩,所有臣民需守国孝半年,半年之期内禁办一切喜事,我们的婚事也只得搁浅了。”
无殇轻柔的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婚礼只是虚礼,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妻子看待。”
杜瑞雪甜甜一笑,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痴迷无限的凝望着窗外那飘飞的雨幕。
杜玲儿撑着油纸伞,忽然出现在院门口,望见窗边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酸,有想转身走掉的冲动。
杜瑞雪已经望见了她,红着脸离开无殇胸前,轻声叫道:“玲儿,快进来。”
杜玲儿犹豫一下,迈步走了进去。杜瑞雪迎到门边,替她收起了油纸伞,俨然像个女主人一样招呼她进屋坐下。
无殇则面带微笑,向她轻轻点了点头。杜玲儿却似乎有些不敢面对他,将目光移到了杜瑞雪身上,说道:“城主大人来了,要见你们,爹爹让我来叫你们过去。”
杜瑞雪蛾眉轻蹙,望向无殇。
无殇无奈的笑了笑,道:“该来的总会要来。”环顾了一眼房间,喟然道:“一下子要离开了,真有些舍不得。”
“离开?”杜玲儿皱眉,“你要去哪里?”
无殇笑了一笑,走到床边,取下杜瑞雪送给他的长剑,握住剑柄,往外一拉,哗啦一声拉出了半截,他凝望着那寒光闪闪的剑身,心中叹道:“师傅,只怕我不能听你的话了。我不愿与人动手,但为形势所迫,我不得不动手。如果我终究不幸寒毒爆发而亡,那也是我最终的宿命,你切勿为我伤心难过。”
想到与梁昭燕恐怕再无相见之日,心中不禁一阵感伤,从小到大,除了他父亲,现在就只有杜瑞雪和梁昭燕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还剑入鞘,走到杜家姐妹身前,望了望杜瑞雪,沉吟道:“我……”
杜瑞雪不待说下去,截住他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许丢下我!”
无殇唯有苦笑,点了点头,道:“好。”
杜玲儿见两人这番模样,那还猜不到些端倪,心中也有了打算。
西门宇见到无殇,自然免不了一阵寒暄。而后顿了顿,道:“想来为父的身份你已从你岳丈那里听说了吧?”
无殇点头。
西门宇正色道:“为父当年含冤离开帝都,而今要回去夺取帝位,你可愿助为父一臂之力?”
无殇肃容道:“孩儿愿为义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西门一阵长笑,重重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欣然道:“好!不愧是为父的好孩子。事不宜迟,即刻就得动身,为父的车马就在门外,你先去与你岳丈和娇妻道个别吧,为父在车里等你。”说罢哈哈大笑,推门而去。
雨渐渐停歇,云开雾散,一滴滴水珠从屋檐上滴下。
杜城紧皱着眉头,神色忧虑的望着无殇。半晌才长叹道:“此去一切小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
无殇俯身道:“无殇知道,叔父还有何吩咐?”
杜城摇头道:“别的没有了。”
杜瑞雪忽然跪下,向他拜了三拜,道:“爹爹,雪儿与无殇虽然尚未成婚,但雪儿已将他视为夫君,请爹爹允许我随他而去。”
杜城缓缓点了点头,道:“也好,你跟着他,彼此也有个照应。”
杜玲儿犹豫一下,挺身而出,轻声道:“爹爹,玲儿也想跟他们去,请爹爹恩准。”
杜城沉声道:“胡闹!你当他们是去玩吗?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杜玲儿急道:“爹爹……”知道自己绝不能令父亲改变主意,只得向杜瑞雪投去求助的目光。
若是别的,杜瑞雪还会为她求情,但此去凶险,实不愿她以身犯险,所以只得硬起心肠,摇了摇头。
无殇疑惑的望了望杜玲儿,然后向杜城抱拳道:“叔父,玲儿妹妹武功不弱,若有她同行,倒也是一大助力。”
杜城皱眉沉吟半晌,道:“罢了,让她随你们去吧。”
杜玲儿一阵欣喜,忙道:“谢谢爹爹,”转向无殇,“谢谢……姐夫。”最后两个字却是低不可闻。
杜城严肃的望着她道:“为父素知你任性妄为,此去你务必要听无殇大哥的话,知道了吗?”
杜玲儿低头道:“玲儿知道了。”
杜城望向无殇道:“贤侄,叔父就将她们姐妹两交付给你了。”
无殇躬身抱拳道:“叔父请放心,无殇一定照顾好她们。”
杜城点了点头,神色黯然,一挥手道:“好了,你们去吧。”
杜瑞雪眼中含泪,屈膝跪下,杜玲儿见状也忙跪下。杜瑞雪涩声道:“爹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杜城走到她身前,将她拉起,柔声道:“好了,去向你母亲道个别吧。这一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