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很匆忙,还不知怎么拌了一下。不见人影后,我下意识的探了探挂在脖子上的兽牙。凉凉的,玉般的质地,是个好东西。
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兽牙,这并不能给我带来安全感,那两本书是关键,可是我并不想动,那书是不能动的,不能动!
不知道究竟是本能压制住了身体,还是身体抑制住了本能。我没能站起来,书,书,书一定有问题,这个问题,我不想知道,不想。
蠢蠢欲动的我,有些难熬,心里一片冷静,但是身体克制不住,眼睛想往书架看,身子想走过去,手想翻书,眼睛看书。
“很晚了,该睡了。”我顶着早上九点的时辰,看着有雨却又没有特别阴沉的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爬上床,裹上冬天才用的厚被子,面对墙壁,背朝外,然后,我真的睡着了。
快过来,快过来,快过来…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坐了起来,盯着书架上的两本书,连睡觉都不愿意放过我,梦里都勾引我。
我忽然发现书架又多了一本书,我没有备看时间的钟表,但我知道,我肯定没有睡多久,然而又多了一本书,那个和张八长得一样的人,送书真是越来越频繁了。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这次是一本新书,崭新的书,张大的藏书我没看过,但也是清楚的,只有老的不能再老的书,这么新的书,是没有的。
这次身体和内心的反应,比之前更加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同步了,同时不想去看,就让他放着吧,放着吧。内心,内心,这真的是我的内心吗,其实我也不确定。
听凭直觉,我还是没做什么举动。雨好像停了,正好我也不太想在屋里带着,拿着蒲团,又坐在槐树下。
可是老天并没有让我清闲着的意思,准确的说,是那个和张八长得一样的人。他赤红着眼睛,很凶,粗喘着气,额头青筋暴起,如果不是他脸色太过苍白,也许还是有些气势的。
他站的很久,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差了,浑身笼罩一种行将朽木的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看!”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这句话。
“不知道,不想看。”我如实的回答。
他忽的又前迈一步,猛的扯掉我脖子上的兽牙。比起脖子的疼痛,让我惶恐的是,心底忽然涌起的各种杂念,和身体所感受到的前所未有的愉悦。
“你是张八吗?”我终于问出来了。
他显得很错愕,他大概以为他的脸没多大改变,该是能让人认出来的。
他自嘲的笑笑,“怎么觉得我不是吗?”
“你变了很多。”我斟酌了一下,又道,“脸是没有变的。”
这次他是真的笑了,张狂的大笑。
“反正我都要死了,再死一次又何妨。”张八说话的时候并不像话里的那样豁达,咬牙切齿的。
我不懂,什么叫再死一次,我没问,他会说,我知道。
他走到靠边的护栏上,“你过来看看,你和姥爷的兽牙接触的多,又在姥爷住过的地方住着,想来也是可以看到的。”他话里带着一丝轻蔑,激将法,我很愉快的接受了激将了。
从山上往山下看过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说看得见。世界上原来真的存在着一个完全同常人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
从上往下看去,整个村子都罩着个影子,迷雾蒙蒙,那个影子并不清楚,但真实存在。连山脚也都影影绰绰,一路向上,至张大故居处,才渐渐淡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待了四年的地方,这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棵槐树是最为凝实干净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我真的很好奇。
“你果然看得见!”他的面目更加狰狞,完全不似刚才笃定的说我能看见的样子。
“知道吗?我看不见,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不同,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真实!姥爷他愿意教我,但我就是学不会,就是看不见。”他的语调渐渐低了下去。
“姥爷说,我没有我母亲的天赋,注定看不见的,天赋?呵,天赋决定了一切。”他捋了下头发。
“但是我要继承姥爷的一切,替他传承下去。我用了最阴毒的方法,我看见了,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么,我看见了第二层世界,就是那些重影!”他张八有些亢奋。
“但是,我就算有了天赋,也只是最下等,加上我用的方法,我根本活不长。”我终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张八,他是那个喜欢看书的张八。
“你说,再死一次…”我觉得有些压抑,有点不好预感。
“知道吗,人的生命其实根本没有终结。”张八的声音有些飘忽。
“人所谓的第一次死,就是肉体的死亡。肉体他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容器罢了,没了就没了好了。”张八整个人都癫狂的瘫坐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我,很认真很认真的说,“容器没了之后,人的灵就会归入他本来的世界,真正真实的世界。或飘荡,或等待,无止无休,无止无休。”他说话越来越轻。
不好的预感在此达到了顶峰,再死一次,除了肉体,便是他嘴里的灵,所谓的神魂俱灭吗?
我觉得张八还是活着的好!
“再怎么好的世界,也会有漏洞,所以会有山精野怪,妖魔鬼怪,那都是漏洞被人们遇见了。相应的,世界上就有了填补漏洞的漏洞,所以就有了和尚道士天师。你是天生的贵命,贵不可言,但你也是可以填补漏洞的漏洞。”张八同我讲。
我想上去扶他一把,他推开了。
“师傅当年没领你进门,现在,我领了。你就是张家的家主,张家的接班人!拿好,要学的都在书里。”张八只有极其严肃正经的时候才喊张大做师傅,我接过他刚才夺走的兽牙,依旧不大明白。他讲的还不够清楚,我需要知道的更多,但是他的身体是我更为担忧的。张八还是活着的好!
“你愿意吗?”张八问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张八又极快的接下去,“不论如何你都得愿意,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必须愿意!”
“愿意,我愿意的。咱们先起来,去屋里坐会。”我想拉他起来。
“扶我去槐树边。”张八说,我迅速依言而行,带起他,移过去。
待他安稳的靠着树上,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少了不少阴气,“其实也是我对不起你,抱歉了,在你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就拉到了灰色世界。”张八冲我笑笑,很安静腼腆的笑,我更加不安了。
“没事的,没关系的。”我回答道。
“兽牙带着吧,你已经进来了,不会有影响了。”我利落的带上,却再没有之前的清心寡欲。待我抬头再看他时,他已经睡了,安静的睡了。
他的身体好像弥散出一种灰色介质,如青烟般缥缈开散,很快就在寻不到踪迹。
他的呼吸,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