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位于城东,距檀叶寺直线距离不过三四里,古代交通不便,匀速行走,经街过巷要花上半个时辰。风趋云身体肥胖,就平时又缺少锻炼,一路走来不免气喘吁吁。他倒是知道自己挺着个孕妇肚子,再加上喘气必定难看,于是尽力收着,一口气分成四口,呼吸得尤为困难。
照道理来讲,叶府是镇上的大户,也就位于城北门郊的赵家,因历代都有族人为官为吏,依靠这样的家族底蕴,数百年间积累了颇厚的人脉,自然也就多出许多生钱的路子,俨然还比叶家地位高出半截。到不是叶家在官场无人,叶财主三女嫁往兖州,听闻姑爷在刺史府上做事,甚得刺史大人欢喜。而叶家历代亲友,与叶府交好一直有所往来的,目前最高品阶也有任从四品地方要员的大人物。但是风趋云眼中的叶府,门牌匾额陈旧,大门朱漆凋敝,就连门口两个驱邪避凶的瑞兽也被风雨侵蚀,斧凿痕迹斑驳难辨,墩子下部长了不少青绿苔藓。也许是叶家好慈善,不愿示人以富,又兼家风节俭低调的缘故。但实在是越看越像落魄家门。
叶财主在大门下轿,而其家人则由旁边的小巷进入,大概是由侧门下轿。
“家门简陋,望先生莫要笑话。”叶财主掀开轿门,挥手让下人将轿抬往别处。
“老爷此话倒是过于谦逊了,某观贵府风气,不得不叹服老爷勤俭持家、节约尚简之风,正是我辈学习之楷模。”说完喘气更甚,到不仅是之前行路给累的,更是苦于这古代说话太别扭,文言白话如果不细细措辞,对方估计是难以理解,如果是直接说现代白话,又显得土气且啰嗦。
叶财主很是高兴的样子,也瞧见风趋云一口气憋得难受,再看看这人肥硕的肚子不禁莞尔一笑,当下便招呼风趋云进府休息。
都说古人规矩繁多,此话不假,叶财主本想进正厅招呼风趋云,行至正厅外略顿,转而让管家带风趋云去侧厅看茶,自己则去更衣。风趋云随即意会,正厅大概是招待身份显达的贵客所用,自己目前这地位顶多只能算是叶家的“供奉”“雇佣”“家仆”之类的,能在侧厅看茶已然是天大的荣幸了。
管家叶有知老爷重视这年轻人,自不敢怠慢,作揖照面之后头前带路,将风趋云引往目的地。
茶过半盏,叶财主施然而至,见风趋云起身相迎抬手象征性地制止了,从正上方主位坐下。“先生才德高超,令在下佩服不已,该是在下行礼才对,往后切莫如是。”
风趋云不置可否,古代宾客之礼、朋友之礼、上下之礼繁多,自己一个现代人自然是不懂,但是有些礼节在现代也仍旧沿用,可以说是中国式礼节和道德的一部分,只不过年轻人一代尤为不重视,而他本身出身农村,接触老人及地方俗礼较多,或多或少有些模棱两可的见解,倒也不至于失礼。
“先生大才,之前闻先生之意,似对活计并无挑剔,我欲拜先生在府上参详事务,不知意下如何。”叶财主右手拿起茶盖在左手茶杯表面徐徐剐蹭着。
风趋云听得云里雾里,“敢问老爷,这参详事务是何等活计?”心里倒是反复琢磨,可能是类似于顾问一类的东西。
叶财主答话让风趋云不由得生出果然如此的感想。“参详事务即对府上各类事务都可过问、指点,说来并无专门要做的,却也无实权,月俸暂定一两半银子,待先生一展其智后再另行定夺。”
风趋云又起身微微弯腰行礼道:“多谢老爷!”
—————————————————————————————
自穿越以来足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其中街上流浪数日,寺院借宿数日,来到叶府做事十数日。风趋云悲戚、焦急、迷茫的心情却未有半点舒展,反倒是思乡之情愈加强烈,其本身从小到大就有爱做梦的特质,这段时间更是,每晚无不梦见现代生活,与家人、朋友生活嬉戏,每每醒来看见四下漆黑一片,伸手摸不着开关才想起自己的遭遇,欲哭无泪,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浑浑噩噩睡去。
此种状态莫说是有一番作为,就算是日常琐事估计也做不好。说来也巧,风趋云在叶府的工作尤为清闲,也许是下面人不愿意让他参详事务,害怕这传说中多才多艺的风先生抢了自己饭碗,风趋云也乐得混吃等死,每日照例四处巡逻巡逻便已作罢,只是空余时间过多,经常念及以前的生活,也没什么朋友。
“这就是风先生?”
风趋云正在账房处“监督”月末账目核对,一个声音在门口突兀地响起。虽不知道是谁,但身在叶府这些日子,也知道下人一般都是恭敬地叫声“叶先生”,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地盯着算账,从席子上艰难地起身行礼道:“正是在下。”
只见来人正是叶财主的四子,风趋云倒是不熟悉,之前寥寥见过两面,却是映像不深刻。
“哈哈,先生深得家父和方丈大师赏识,皆言先生有诸多能耐,之前到有机会见了先生两面,却只能神交,今日倒是得以好好打量先生了。”叶四也不避讳,随意找了张桌子就跳将上去,屁股落实之后反倒翘起二郎腿,看来不是个败家二世祖就是个随性之人。
“不敢,少爷如此夸赞,实在不敢当。”风趋云很格式化地说道,无惊无喜。
叶四也无多心,一张脸上全是玩世不恭的笑意。“先生不必过谦,这全是家父和方丈大师慧眼所鉴,我向来佩服有真才学的人,屡屡想到府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心痒难耐,就想一睹先生风采,希望先生能够成全。”
风趋云不禁一怔,想不到这四少爷还是这么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性格,心中略有为难,又不想得罪叶财主的家人,无奈只能答应。“倒愿意献丑一番,凭少爷安排便是。”
叶四眼睛转了两转,“先别慌,容我再邀请几个好友,恰巧今日天气甚佳,下午就在我家东郊河边桑园一聚,到时我遣人寻你。”说罢身子一弹便出屋去了。
账房先生开起了玩笑:“风先生真是好命,能与少爷一干身份尊崇之人相交,令我等好生艳羡。”
风趋云回以一难看的笑容算是接过此事。
约未时三刻左右,风趋云便独自在小厮的带领下坐着驴车前往了约定地点,只见已有数人在目的地等候,其中倒有四人相识,一位是叶府二少爷,一位是四少爷,还有一位是之前在寺庙偶遇的两名女子,思考定不是叶财主的小妾,不然岂能抛头露面。
人群见风趋云到来,叶四率先迎了上来道:“先生来了,来来来,让大家见识见识我大唐的英杰。”说完哈哈大笑。要不是风趋云通过之前的一面知道这厮的性格,估计得误会这是要看自己的笑话,刻意羞辱自己,毕竟是捧得越高摔得越痛。
大唐!风趋云愣了愣,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穿越到哪个朝代,没想到竟然是唐朝,难怪方丈、叶财主如此在乎自己的身形,若不是以肥为美唐朝,大家视胖为潮流,能够有胖硕身形的莫不是家境殷实的,恐怕还不会重视自己吧。想到在现代生活中受到一些鄙视,不由得苦笑不已,但是这个大唐是李唐还是南唐还是后唐呢。
这苦笑在二少爷眼中则看成是风趋云受不了叶四的调侃夸赞,圆场道:“先生切莫介怀,我这四弟口无遮拦,粗人一个。”惹得叶四一阵无语,我怎么就成了粗人了,我哪里粗了?
风趋云正色道:“哪里哪里,我因自己一些琐事突然觉得难以释怀而已。”
在众人或希冀或淡漠的神情下席地而坐,一开始相互之间并不了解,因而以茶或米酒相互认识交流,席间众人对风趋云也有所了解,直觉这位富态先生有所拘束,倒也不觉奇怪,大家都是才见面,哪能一下就熟络起来。
席坐一共八人,风趋云在叶家少爷的引荐下一一认识,除却叶府少爷小姐外,一人是县丞公子,一人为县尉公子,一人为科考明经及第,与现代理解的秀才无二,另还有一人为当地盐商之子,一女子与叶五小姐并坐,乃是本地蚕桑大户之女。除风趋云之外,在座几位莫不是本镇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因朝代开明,故男女皆有才学,女子也没有遵循足不出户的成规。
席间,风趋云间见除叶家少爷之外的三人频频望向两个女子,不由得好笑,古代人相对含蓄,有好感也不一定当即表现,若是放到现在,估计又得被骂成死板、缺乏浪漫、假正经之类的了。
一番熟悉之后,风趋云肚子微微有些涨,酒、茶、小吃灌了大半肚子,虽不爱说话,也能与几位对答两句,不至于尴尬。几位风骚少爷略感酒劲上涌,拿起碗筷击节唱起了歌来。风趋云知是唐诗却是一句也不熟悉,不禁奇怪,难倒古代文学名人在这个朝代竟然不复存在?
唱歌之余,几人行了酒令,要列举当代和历史文学人物,重复者罚酒,说不上来罚酒。风趋云第一轮说了曹操过关,第二轮说了李白,众人苦思竟然未听过此人,不得已罚酒一盏。待罚酒完毕,倒是兴起了好奇之心,询问李白为何人。
风趋云答不上来,心中思索兴许这个唐朝也许与自己所知的唐朝有所不同,小说中经常说穿越之后造成历史变迁、蝴蝶效益之类的,倒也没有纠结,毕竟几人中也说了两个名人自己未曾听说过的,只道李白是自己在野史中看到的人物。
“先生既然提及此人,想来必有佳作,不妨展现一番。”叶二来了兴致。
风趋云顿了顿,“如此便吟一首《将进酒》吧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曲古诗吟罢,竟令在场所有人咋舌,这李白果真高才,此等文采和气魄尽然未能载入正史。叶四当即要自罚为风趋云鸣不平,而席上两女则是悄悄侧目看了看风趋云,暗道先生果真博学,随年纪不大却不埋没“先生”的称呼,也是自觉罚了一盏茶。
“啊~”叶四喝完酒发出舒爽的声音,“先生,闻父亲之言,你在数术上的造诣甚至高于账房先生,不知可有此事?另作诗不亚于曹植,今日不妨一并展现。”
“这,就请诸位少爷出题。”到了这个份上再谦虚也说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以行军出征为题吧。”叶四随即出题道,这选材与其兴趣相符。
风趋云定定看着面前的酒杯,又想照搬一手古诗,脑海中却只有古诗经典句子,实在是想不出全文来,不由得有一丝窘迫,也害怕万一背诵出来的诗句是当前朝代已有的更加难堪,只能是自创一首,再不济也能博得个原创的名气。
“冰含霜叶颜,劲草及衿间。哀鸦归锦里,苍兽莫敢前。”
“这......”席间几人只觉背脊生寒,想不到风趋云竟然吟出这般苍凉恐怖的诗词来,细细一想古来征战可不就是这般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倒是叶五小姐眼睛一亮,觉得这位风先生倒是与自己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开口道:“言辞虽为一般,意境倒是深远,却与此时情景不合,该得先生罚酒。”说完与旁边的女子一同捂住了小嘴,未笑出声来。
风趋云瞄了一眼五小姐,端起酒盏自罚一盏,一饮而尽。众人知他是席上喝得最多的一人,之前与大家互识就喝了不少,后又罚酒,加上几人第一次认识风先生都积极敬酒,此时怕已经喝了一坛有余,几位少爷中唯有叶二少爷不曾如厕,除外便是这位风先生,但叶二少爷此刻喝酒绝对不会有风先生的魄力,当下不免对风先生的酒量尤为佩服。
他们哪里知道,风趋云善喝酒,现代生活中常用高度白酒与朋友的啤酒推杯换盏,一杯白酒二两,换朋友一瓶啤酒,尚且能喝翻一两人,可想而知喝这二十度不到的米酒,实在是和喝红牛没什么差别。
“先生还是再吟一首吧,这次以天命为题。”县尉公子殷切道。
“然也,投箸望湘江,年少多迷惘。雷霆惊涛壑,驾瑞运霓裳。”说完自己也觉得老脸一红,实在是对古语不甚了解,强行东拉西扯凑数押韵而已,自觉罚了一盏酒。
在其他几人看来这首诗虽然平平,却是转眼间做了两首诗,已经算是了不得了,况且诗词大意大概是描述了风趋云本身的感受,象征着其远大志向,不由得佩服不已,以“秀才”的文学能力,试问也难以极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命题。
“嘿嘿,先生果然是先生。”秀才及县尉公子居然起身一拜。
风趋云赶紧长跪,拜还一礼。“些许伎俩,折杀我也。”
“小女子此处有一题,还望先生赐教。”蚕桑小姐盈盈道来。见风趋云正色望向自己,脸红又道:“我家有桑田五十亩,其中下等田二十亩,可获每亩六十四两银,除本九两,中等田十八亩,可获每亩八十七两银,除本七两,上等田十二亩,可获每亩一百又十三两银,除本四两。敢问先生一年合获多少?”
风趋云一个脑袋两个大,光听完叙述已经混乱了,他对数字其实并不感冒,这里面这么多数字,喝了酒之后在太阳下有点昏昏然,生怕自己记不得,赶紧起身找了根树枝在旁边用阿拉伯数字几下了相关数字信息。
叶四与县尉公子正要说话表示此题已经晕厥,却见叶五小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坐下静候。
“三千八百又四十八两。”风趋云扔掉树枝,坐回席间,计算此题并不难,他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但是在几人看来已经是神速了,毕竟是珠算的话一来算法尚未达到现代算法的水平,二来需要从中进行各种转换计算,比较复杂。
几人又见风趋云在地上划着什么符号,很感兴趣,于是都长坐观望,却是一个符号都不认识,又是一阵佩服。心道这风先生称得上是神人了。
“先生所用符号可是表数所用?”蚕桑小姐问道。
“正是,这是由...本人胡乱臆想,他人大概不认得。”
“想不到先生数术如此高绝,小女子佩服,有机会定要请教一番。”五小姐这番话令蚕桑小姐也是一阵点头表示赞同。“切莫再说是微末伎俩了。”五小姐见风趋云正要谦虚,补充道。惹得风趋云又是一阵不好意思,心说我这也是剽窃的。
见识了风趋云的能力后,几个男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展现各种技能,吟诗作对自不可少,二少爷还覥着脸唱了一首小曲,惹得两个女子嘻嘻直笑,看来这胖子也是风趣之人。
叶四引以为傲的就是一身拳脚功夫,古代素有穷读书富学武的说法,会功夫自然更得世人赏识。一套拳下来,各种翻转腾挪博得众人叫好,就连旁边的下人也激动不已。
“呼......”叶四长出一口气。“不知先生可会拳脚?”
风趋云暗道,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确实不会。”
叶四酒精上脑,竟然大胆起来,“那我却要试试。”话没说完竟然一把抓向了风趋云,提着风趋云的胳臂就把他拉了起来。
风趋云只觉一阵云里雾里就离开了座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正欲辩解,却见叶四变换了招式,竟然想将自己扣倒。于是只得憋气用力镇住身子,倒有点千斤坠的架势,腰部挺直,双腿微曲。那叶四用了好些力气也没能掰动分毫,大喝一声似要用上全力。
风趋云深知不妙,眼前已经稳不住身形了,又不想就此吃亏栽面,于是转守为攻,用起全身力气一个旋转,挣脱了叶四的纠缠,见他还要上前来抓扯,暗自又憋了一口气,用出了电视中常见少林寺和尚用的招式,腰弯向一侧,同时伸出双臂拳头,叫不出名字的一招,恰好打在叶四胸前,将他推出一丈有余。
噔、噔、噔,退了好多步,叶四才愣愣的稳住了身形,虽说风趋云可能会功夫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是没想到自己横练多年竟然挡不住他一招,一时间不知该是兴奋还是失落,酒劲也去了大半。
“四弟,你太失礼了!”二少爷板着脸训斥道。风趋云是父亲都要称呼一声先生的人,想不到四弟居然如此莽撞,况且还有外人看着,当下脸色沉了下来。
风趋云知道自己也有过错,实在是不该还手的,又不免疑惑,自己仓促间见招拆招的举动居然让叶四吃了亏,要是真打自己这一两百斤肉还真不够看,暗道运气好。
“还不过来给先生赔礼!”叶二少爷呵斥道。
叶四似乎恢复过来,几步走到风趋云面前道:“请先生见谅,适才多有冒犯。”
风趋云哪里好意思接受道歉,也还了礼,直道自己有错。
此时已见太阳西去,再有个把时辰就该到天黑时分了,几人相互告别离去。末了蚕桑小姐、秀才不免玩转表示对风趋云的钦佩,直至相约下次再见方才姗姗离去。
同少爷小姐一同回到叶府,风趋云趁着酒劲回到卧室,想着这下总算是能借助外力好好睡上一觉了,旋即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