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面色平静,目不斜视的品着茶水,假装没看见李浩投过来的极其幽怨的眼神,心中却是颇不平静,人越老越丢不起脸,更何况宣王还是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所以他才撒了谎,无它,面子而已,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身为掌管千万人死生大权的他,怎能容得别人说他儿子乃不学无术,败絮其内的纨绔子弟?纵是别人当他面不说,可宣王爷也受不了那种讥讽嘲笑的脸色。
面子这个东西虚无缥缈,有可时候是真的看得见摸得着,身处宣王如今这个位置,感受更是比一般人深刻许多。
所以陈夫子开口一问,宣王爷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抢着帮李浩回答了。话都落了音,宣王爷才后悔,作为一名成功的政客,宣王这辈子必然说过无数谎话,但今日说的这个谎,毫无疑问是最容易被拆穿的,这令宣王心中忐忑不已。
此刻他的想法是:万一这陈夫子兴致上来,当场考量李浩的学问怎么办?
身为人父的他比谁都清楚,生员只是戴在头上的一顶帽子而已,这顶帽子就像一个气泡,轻轻一戳就破灭,学问这东西取不得巧,也没有捷径,朝夕苦读之功,少一丁点儿别人就能看出深浅来,更别说这小畜生连字都识不全,一张嘴便得露出马脚。
于是,宣王面无表情地坐着,心中都惴惴不安,只盼陈夫子赶紧端茶送客,回去的路上再好好埋怨李浩。
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果然,陈夫子不负众望,眼含期待的道:“既是如此,我来考考你,经义之类的太深广,今日就先不说,我出个对子,你来对,如何?”
如何?我能说不吗?李浩内心翻着白眼!
如果考的是经义之类的李浩估计也只有推脱说前阵子摔坏了脑袋,以前学的东西都不记得了。可考对对子这反而难不****浩,开玩笑连个对子都对不上来怎么对的起星空下最伟大的文艺大盗的称号?
李浩是信心满满,宣王却是神色颇为尴尬,怕什么来什么,眼下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儿子肚里几两货色,他最清楚,喝花酒玩姑娘他是个中翘楚,从小到大连书都没怎么摸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对子?
不是拜师么?怎么拜出这么个景象来了?按习俗来说,陈夫子只需收下宣王的礼品,然后不咸不淡的温言勉励李浩几句,最后端茶送客,这事儿算是齐活了。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干脆就让这孽子承认自己大字不识多好,也省得父子二人背个“诳语”的名声。
宣王权利越来越大,对自己这张老脸愈看得金贵,闻言要对对子,顿时嘴一张,打算将这事给岔过去。
谁知李浩已经打定主意,对对子谁怕谁啊?尽管招呼过来!要是小爷皱一下眉头就和我老子姓!
李浩此刻没给宣王打岔的机会,抢着道:“如此,便请夫子出题吧。”
宣王肩膀一垮,懊恼的闭上眼,倚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实在不忍心看儿子接下来张目结舌的窘态,你们爱咋咋地吧,本王眼不见心不烦。
陈夫子望着李浩有心勉励他一下,沉吟了一小会儿,道:“听好了,我出‘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李浩闻言眼睛一塌,还以为是什么好对子没想到却是如此简单的一个鼓励话这可真叫李浩失望。
李浩微微思考了一下,马上就有了答案,装模作样沉吟了一会,朗声道:“学生对心似平原驰马,易纵难收。”。
得!老夫子本事想勉励李浩一下谁知道却被李浩顶了一下,顿时老脸有些挂不住但是却又不得不说李浩对的工整巧妙。
而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宣王双眼猛然睁开,惊道:“什么?”
转过头盯着李浩,道:“你怎么会……”话到一半,又住了口,眼中却流露出疑惑之色。
这话里三分震惊李浩能对上,还有三分却是对李浩出言顶撞陈老大人的愤怒。
而李浩还只当他老子在夸他于是谦虚道:“爹,孩儿这是如有神助,当不得真的。”
鬼话连篇!神仙会帮你对对子,吃饱了撑的?宣王瞪了他一眼,心中虽是恼怒却也暗喜。儿子能对上就好,哪怕顶撞了陈夫子那也是年少轻狂而已,就算后面再出对子,答不上来那也不至于太难堪。他宣王的这张老脸是保住了。
而陈夫子虽是对李浩的下联里表达的意思不甚满意,但毕竟人家对的工整所以还是微笑道:“今日兴起,为师我便再出一联,你听好了,‘壮志难磨,尚欲乘长风破万里浪’。”
“学生对‘闲情自遣,不妨处南海弄明月珠’。”
“好,听着,我再出‘三十六计,巧设机关巧过关,频频得意’”
“学生对‘七十二变,善降妖魔善服魔,屡屡成功。’”
…………
宣王坐在太师椅上,目瞪口呆的望着两人对来对去,他实在想不通,以前自己这个连字都没识全的儿子,什么时候学会了对对子?而且竟然能与文才誉满金陵的陈老大人斗个不分胜负,看陈夫子的神色,似乎对这个新收的弟子越来越满意了。
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宣王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摇了摇头,想将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当作幻觉,甩出脑海。李浩的形象,在他这个父亲的眼中竟是头一遭有了些高深莫测的感觉。回头一想,自从儿子从昏迷中醒来后,言行之间处处与往常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复以前那放浪形骸的败家子模样,莫非……他摔了脑子反而摔开窍了?
最后宣王索性不听了,自顾自的陷入了思考:“观此情形,我儿定非池中之物,以前诸多劣迹,只是年少胡闹而已,周处杀虎斩蛟之前,不也是个为祸乡邻的浪荡子吗?若能幡然悔改,仍是大有作为也不失为我****的栋梁之才啊。”思忖之后,看李浩更是格外顺眼了。
只是对了几个对子,竟然能一举扭转宣王对他多年来形成的恶劣印象,更得到陈老夫子的频频嘉许,这般好处却是李浩始料未及的。
“哈哈,痛快!多少时日未曾如此痛快了!宣王,你有一个好儿子啊!”陈老夫子大笑着对宣王道。
宣王将疑问压在心底,闻言笑道:“孽子太过胡闹,尽会耍些小聪明,以后还请陈夫子多多费心。”
贬低儿子的话,宣王却说得面露得意之色。有人夸自己的儿子,哪个做父母的不开心?宣王此时如同喝了一大罐蜂蜜般,从脸上一直甜到心里,儿子终于给他这当爹的争了一回脸,这比他打压住其他几个皇兄更要令他开心。
约好五日后进书院读书,方家父子二人这才告辞而去。
回去的路上,宣王压抑不住内心的疑问,开口问道:“浩儿,你何时学会对对子的?”
“父王,孩儿不是说了嘛,如有神助啊。”李浩笑眯眯的答道:“陈夫子一出题,孩儿便依稀看见满天神佛在我头顶旋绕,陈夫子每出一对,便有一位菩萨在耳边告诉我下联……”
“哼,满天神佛全都跑来帮你对对子?他们有这么闲么?”看着李浩嬉皮笑脸,毫无正经,宣王知道他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逼问也没用,只好悻悻哼了一声,不再问了。
只要儿子学好,让他长脸,他可以像宣王妃一样,秉持着乐观的心态,不问过程,只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