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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大婚

民国二十二年农历二月初二,是东城海家油坊的小姐月明出嫁的日子。

披红戴花的轿车停在海家门前,替代了传统的喜轿。街坊四邻把刚刚翻新的海家油坊围得里外三层,孩子们在腿缝中挤来挤去,抢着未炸响的爆竹。大人们围观这部新式轿子,据说名唤雪佛兰。

海掌柜半年前过世,家中大事由寡妇海陈氏主持。因为宗族长辈对其颇有歧意,所以海陈氏并没有昭告亲友,送亲的也只有兄长兰台一人。更可称奇的是,来接新娘的也非新郎本人,而是男方府上一位叫莲姐的管家。

她也是这桩婚事的红媒。

新娘穿着水红的绵缎裙褂,蒙着大红盖头,在莲姐的搀扶下出了门。几个女学生跟在后面,都穿着阴丹士林布的旗袍,神情皆有些严肃。因为新娘原是她们中一员,在离毕业还有半年之际,因为这桩婚礼,提前辍学。她们虽然尽同学之谊来送亲,心情却并不愉快。

海兰台这年十八岁,穿着新制的中山装,紧张地守在车门旁。天不热,还是出了一头的汗。他见妹妹提着繁复的裙裾,低头要踏进车内,赶紧上手去扶。就在这长裙撩放间,露出一双白色的皮鞋来。

鞋子稍有些跟底,购自上海,本是件时髦货,却因为颜色乍眼,以至于在场老辈人断言——这海家小姐的悲剧,皆是从这双丧鞋开始的。

这一年,海月明刚满十六岁;新郎是本城商会会长许万钧的长子许伯浩,二十三岁。

按照习俗,娘家人把新娘送到婆家就该返回,兰台却走得迟疑。他本就有些呆气,此时看着许府的富丽堂皇,越发生怯,手不由自主拉住妹妹的袖口——这种亲呢,让外人看起来未免有些寒酸。

“哥走了……”没得到回应,兰台又讨好地说,“琴已经有下落了,哥一定给你找回来!”

显然,这个承诺对月明很重要,她在盖头里面轻轻点头。兰台得了些安慰,放开妹妹,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管家田叔送他出门,身后的喜乐声却格外热烈地响起来。一时间,海兰台的脚步竟有些仓惶。

“若爹在,定不会让妹妹就这么嫁了吧?”

良辰已到,仪式开始。

云宵书院的曲先生站在厅前,神完气足地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拜祖母大人……”

许家老祖母时年七十有五,已经有些糊涂。看着新娘跪在眼前,身量还象个孩子,就露出慈祥的笑来。

“这是过年了吧,快给红包!”

府中上下便笑成一团,曲先生也跟着眉开眼笑,继续高声宣布:“再拜父母双亲大人!”

新娘被扶起,转送到公婆面前,这一回只是鞠躬,行的是文明礼。公公许万钧面孔严肃,只是微微颌首;许夫人却含笑起身,亲手扶起,又轻抚宽袖之下的柔荑,极尽抚慰。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曲先生掌握着火候,中气十足地念出最后一句:“送入洞房!”

几乎同时,一个蓄谋已久的身影破众而出,一把扯下新娘的盖头,露出新娘一张清丽惊愕的小脸来。众人哗然间,月明看得分明,眼前背带西裤、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是许家三少爷许季涛。

许季涛抓紧新娘的手,冲着众人举了一下,象是在昭告主权,之后拉着人就往后门冲去,把丫头仆人撞得东倒西歪。

因为领跑新娘的人身份实在特殊,居然无人敢拦。众人都惊慌失措看向主人家——许夫人手还张着,端得是呆若木鸡;许万钧已拍案而起,喝道:“畜生,给我抓回来!”

满园花树从身边掠过,许季涛拉着新娘子的手,在后花园奔跑。两人分花拂柳,穿廊过桥,一口气跑向后门……

许府后门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车夫抱着鞭子坐在横乘上打盹,像是等了很久。

车内坐着一年轻男子,身型虽然坐着,攥紧的拳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都在显示蓄势待发。

他此刻眼睛对着腕上的名贵钢表,秒针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充斥了整个车厢。

突然他耳朵一动,似乎听见什么,展臂门帘一掀——车夫已经不见,车前坐着一精悍的壮年男子,背对着他,说话象是在叹息。

“二少爷,许爷就知道你会来,叫我在这等着你……”

车身动了一动,男子警觉回头,眼神射出有练家子特有的精光,说话仍然是商量的口气。

“……师徒一场,别再叫我为难;今天是你大哥的大日子,也别叫你爹为难。跟师傅走,行不?”

年轻人似乎听进去了,后撤关帘。壮年男子刚松了一口气,耳听一声震响,跟着就是一阵稀里哗拉。

车厢完全散开,年轻人破厢而出,稳稳站在街中,利落地扑掉身上木屑和灰尘,发足过街直奔许府后门。

后门前,原有一座影壁墙。他绕跑过去,又站下——门口满是荷枪实弹的制服警察,长枪指向,并将他团团围住。

一个中年人挡在门前,身如黑塔,声似洪钟。

“二侄子,对不住了!你爹说了,今天不准你回家!”

后花园的两扇铁门已历历在目,马上就要逃出生天,许季涛拉着的新娘却自行脱手,站下不动。

许季涛急不可捺:“我爹就快追上来了,快呀!”

月明再度甩开他的手,意态坚决,终让许家三少爷有所醒悟。他扳过她的肩膀,紧张地看着她的双眼,他要确定一件事。

“怎么,你不想跟我走?”

月明眼神回避,点头做答,把许季涛急到顿足。

“哎呀你怎么这么傻呢!我们没对你说清楚吗?大哥……我大哥他……”

话没说完,大队人马已经追上,为首正是许万钧。

许季涛松开月明,迎上去直面父亲。许万钧也不客气,上手一掌掴面。他真是气坏了,这一掌力道十足,直打得小儿子斜飞进花丛中……

后花园门外,年轻人以一当十的打斗,要比院内激烈太多。终于,一直在外围观战的精壮男子找准时机冲入战团,偷袭年轻人的后身。他骈指生风点了数下,年轻人身形顿时滞住,满脸痛苦,却不能发声,也无法回头。

精壮男子也不想再与他对视,冲着门口的中年人抱拳。

“杨局长,麻烦了!以他的内力,穴道一个时辰就会解开……”

警察局长杨三泰明白他话中含意,无奈地摇着头,向身边示意。

“小周!”

一细瘦白净的年轻警察上前来,一脸难受和歉意。

“仲洋哥对不住,小弟得罪了。以后你骂我打我杀了我都成,只是别恨杨局长和陆师傅……”

许家二少爷许仲洋被屈辱地捆成了一只大号的棕子,众星捧月地抬进汽车。

后花园,许家三少爷许季涛挣扎着站起,鼻口皆蹿出血来,仍然倔强地站到父亲面前。许万钧还要上手,被许夫人气喘吁吁地一把拉住,吊着胳膊像要跪下来。

“别再打了,老爷我求求你别再打了……”

许万钧毫不为之所动,又要提脚,突然眼前飘过一团红色,跪在两父子中间。

海月明的样子很像是挡在许季涛身前,又象在低头忏悔。许万钧反应过来,有些不相信眼睛,手指转圈一指,低声质问。

“你,你们这是商量好的?你也有份?”

许夫人赶紧放手,恐惧摇头。许季涛豁出去了,一人做事一人担。

“我妈不知道,月明也是被我强拉出来的,她不想跟我走,真的!月明,你快跟我爹讲啊!”

看到小儿子此时还敢争辩,许万钧更加火冒三丈。

“月明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们认识,很熟?”

整个园子都被他吼静了,许季涛被母亲一把堵住嘴,再说不出话来。这时,跪在地上的准新娘,说出了进府后的头一句话。

“父亲、母亲,大礼既成,我可以见他了吗?”

新房设在三楼,原就是许家大少爷的卧房。新娘现身门口,由莲姐引着走入。虽然灯火明亮,还放置着取暖的火盆,可她此刻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身旁人影幢幢,就这样被云里雾里地被拉到大床前。

新郎静静地躺在一床薄毯下,手背还连着一支吊针。他半月前从楼梯跌下,摔成重伤,术后一直昏迷,对身外一切浑然不晓。这桩婚事办得如此匆忙,也是为了冲喜。而这个近乎荒谬的决定,虽然由许家主动提出,也是被海家认可的。

海月明被安排在床前坐下。有护士在调换吊瓶,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医生要听诊,马上有人解开新郎的衣扣。月明赶紧扭过头,不敢多看一眼。

洋医生听完离开,又有人迅速调理了床铺。莲姐指挥着,给新郎再覆上一床红色的锦缎喜被。红彤彤的颜色,冲淡了那支吊针带来的病气。莲姐又笑着拿起月明的手,直接放在被上,念叨起成套的吉利话。

虽然隔了两床薄被,月明也似乎感觉到了新郎的体温,脸蓦地热了起来,头也低下去,露出高领下湿润的玉颈。这恰到好处的羞涩,正是新娘应该有的神态。

“铺床铺床,龙凤呈祥;夫妻恩爱,天地久长;荣华富贵,金玉满堂……”

月明听不清莲姐的念叨,她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她眼中也看不见别人,只有床上那个昏睡着的人。那个人,便是她要厮守一生的丈夫!

又过了约半小时,护士拔掉针头,洋医生又进来检查一回,表示一切正常。管家田叔便躬身引他离开新房。房中人开始有序撤出,最后只剩莲姐和一个半大的男孩。

男孩手脚麻利地整理了新郎的被褥,月明认出,他就是刚刚近身服侍的仆人之一。

莲姐开始叮嘱夜间要注意的事项,月明有些听进去,有些听不进去,直到男孩转身,用手大幅度地比划着什么,月明才有些觉警,这男孩竟是个哑巴!

月明看不懂他的手势,却能感觉他满心的不信任,只好求助地看向莲姐。

莲姐便笑着介绍:“这是阿耳,这些年都跟在大少爷身边的。阿耳,你也给大少奶奶行个礼吧……”

阿耳听话站直,有些生硬地冲着月明深弯了一下腰,样子不像小仆,倒像月明的同学。月明有些不知所措,莲姐已经稳稳按定她。

“阿耳刚刚是想告诉你,夜里有事就喊他,他就守在门外……”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月明适才感觉氧气充分,她又仔细看了一圈,确信再无他人,遂起身凑近,大胆端详——新郎仍在沉睡,呼吸淡匀细长,除去面庞又瘦削了些,仍然是月前见到的那个人;也是六年前,曾在这个房间见到的人!

十六岁的新娘又把目光挪向床前,那里静静地放置着一把特殊的椅子。用极特殊的航空金属管材打造,有两只大且圆的轮子,车轮高过椅身——这是从美国专门订制的轮椅,在纪城独一无二。

月明明白,这便是新郎的出行工具。尽管事先已经知晓,她还是带着些许忐忑,慢慢揭开被子,又轻轻拉高薄毯,小心翼翼触向新郎的双腿……

是的,她嫁的许家大少爷,是个双腿残疾的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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