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见六爷发火,都不敢再问,唯有张绕好奇心重,又道:“那这小孩哪来的?”周老六哼哼冷笑,阴阳怪气地道:“我说是一条蛟龙般大的巨蟒口中吐出来的,你信吗?”
三人闻言,张口结舌,齐齐摇头道:“不信!”
“嘿嘿嘿!”周老六无端冷笑几声,又道:“无怪说你们好吃懒做,平时教你们多练练手脚,没一个听的,一有空不是去抓鱼,就是去摸虾,如今跑的慢了,见不着那蛟龙巨蟒,也算你们没那福气!”说完,指着张绕道:“你把他抱起来!”
张绕一愣,道:“这背都烂了,还活得成吗?”周老六上前就是一个爆栗子,瞪着眼叫道:“让你抱你就抱!”张绕捂着头委屈难言,苦着脸将那孩童抱起,跟在三人身后返回丛林。周老六回到猛虎摔落所在,抽出短刀,从下颚起刀,刀势平滑,连绵不绝间端如庖丁解牛般毫无滞涩,手起刀落俱是干脆利落绝无半点迟疑,三人见着齐声叫好。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已将整张虎皮完整剥下,周老六瞧着虎皮,心满意足,忽地将虎皮往一人肩上扔去,那人慌忙接住,乐滋滋抗在肩上,而后周老六打了个呼哨,道:“回寨!”
几人一路回到寨子已临近傍晚,这时金乌西沉,鸟雀归巢,满树林的窸窸窣窣声充斥左右。那林寨主听说周老六带着虎皮回来,特地摆酒犒劳,整个议事堂齐刷刷摆了四条大长桌,众人齐齐围着长桌说长话短,静待周六爷到议事堂。忽的只听几个儿童呼喊着:“大老虎,小老虎,虎皮当被最舒服;走关南,闯关西,六爷猎虎数第一。”只听呼声渐进,三五个十多岁的孩童拥簇这周老六四人,走到议事堂门前。周老六暗怀心事,一改平素嬉闹模样,肃穆不言,任凭孩童嬉闹,只是不理。周老六跨上门槛,只见满堂人兴高采烈涌上来抢着来瞧虎皮,那扛着虎皮的汉子被拽的东倒西歪,周老六使了个眼色,张绕慌忙走上前来,周老六接过那孩童,探了探鼻息,微微点头,随即将五个兄弟喊上,一齐转到了后堂。
到了后堂,周老六将孩童放在桌子上,还未说话,只听傅老四道:“你老六出去猎大虫,怎么还带了个娃娃回来。”其他人也正有此问,此刻傅老四问出,都不言语,五双眼齐盯着周老六。周老六苦笑一声,将那日情形说了,五人听罢,先是楞了会,后七手八脚来探周老六额头。这时,只听一人将鼻子一抽,正是贺老二,眯眼笑道:“你老六在外惹了风流债,如今儿子长大了,明说着怕兄弟们笑话,编个故事来,好将儿子接到寨里,是也不是?”周众兄弟一听,俱是大笑。周老六一听愕然,便要张牙舞爪要去撕贺老二的嘴,几个兄弟分开二人,又是一顿推搡,唯有老大林寨主默然不言,盯着那孩童半露的伤口皱眉道:“这伤分明是箭疮,前些日子化湖陂、涡口宋金大战,怕是牵连了不少寻常百姓。”
周老六一听,将几个兄弟分开,走到前面道:“我开始也这般想,可这化湖陂,涡口据此不下百里之遥,这孩童如何挨到这里?就算挨到这里又如何绕到侏石山东北角的天河河边,被那巨蟒张口吞了?那巨蟒一口能吞只牛,却为何将这孩童复又吐出来?真是费解!”四兄弟一听巨蟒,又瞎闹起来,齐齐摇头不信,林老大唯一默然,一摆手,几人顿时安静下下。林老大素来对玄学之道半信半疑,此刻听闻周老六诉说玄之又玄,但偏偏言语恳切,不似开玩笑,心道:“巨蟒吐人,照理说是大吉之兆,此孩童更该是吉中之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见死不救,不仅显得人情刻薄,若是惹得天神发怒,降罪于我天河寨,那可万万担当不起。”想到这,便道:“老六,照你所说这孩童来历如此古怪,如何处置?”
“我天河寨本是以仁义信义而立,不可不救!”周老六朗声道。
“没错,老四,去把魏大夫喊来!”林老大回身道。
那老四咕哝了句,懒洋洋的出门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头戴万字巾的五旬老儿堪堪赶到,进门只见林老大和周老六二人,匆忙颔首作揖为礼,笑道:“二位当家的喊我这老儿有什么吩咐?”周老六见了,摆手道:“魏大夫,你来瞧瞧这娃娃还有得救吗?”魏大夫闻言,伸头一瞧果见一孩童躺在桌上,忽地神色一肃,走上前去,伸手在那孩童脖颈一侧搁了会,将孩童身子反转,反复看了看伤口,最后搭上孩童脉门,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始才摇头道:“这娃娃看样子年不过十,真是可怜啊!”说着脸上露出惋惜神色。周老六听他说的不明不白,忽地板着脸,又厉声问道:“能不能救?”
魏大夫见六爷神色,心里一噎,忙道:“这小童伤口一看便知当有两天左右,能撑到现在当真不可思议,况且脉搏时断时续,怕是挨不过今晚了!”魏大夫说着又摇了摇头,奇道:“二位当家的,却是哪里救下的孩子?”林老大心道:“尽人事听天命,也怨不得了!”周老六平日里别无所好,但对捕猎一道最为细心钻研,若要捕猎,了结野兽生活习性最为重要。此童若能活着,或能揭开那百年难遇的斑斓巨蟒之谜,此刻得知此童难活,略微黯然,也不言语回答。
屋中顿时沉默了半晌,忽地周老六道:“魏大夫你试试看吧,能救活最好,救不活也不为难你了!明天怎么样了,及时和我说!”随即看了林老大一眼,道:“大哥,咱出去喝酒吧。”说完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后堂。
魏大夫点了点头,眼见二人出门,而后弯腰将孩童抱出了门。出门经过议事堂,一片闹哄哄的,魏大夫站住,瞧着几桌好酒好肉直吞口水,随后摇摇头,抱着孩童出了议事堂。出门之后几个曲折来到小院,小院旁一个杉木柱上刻着:“炼金庐”三个字。小院独有三间矮房外加一个草棚,魏大夫背身拱开一间靠西的一个房门,摸索着将孩童放在床上,随即点上烛火,吩咐人端来了几盆清水,自己则回到自己房里取出一药箱又转回靠西的房子。魏大夫将那孩童伤口洗净,敷上了些许药粉,用布扎牢后,坐在床边思索了会,忽地似乎拿定了主意,腾地站起,出了房门走到草棚,点起火炉熬起药来。
第二日一大早,周老六尚未酒醒,正躺在床上酣睡,忽然“砰砰砰”的敲门声大作。周老六素来机警,听到动静立马转醒过来,刚一睁眼,只觉喉间如火烧般热辣辣的干的难受,随即不耐嘶哑叫道:“你奶奶的!什么事啊!”敲门那人听闻语气,立马蔫了,悻悻道:“魏大夫来找你,说有事告禀。”周老六一听,微一正色,匆匆穿上衣服出门去了。
“魏大夫,那小童可救活了?”周老六躬身坐在太师椅上,把着茶碗漫不经心道。
“六当家的,那小童可真奇怪的紧!你说这普通人吧,那么大的伤口,一天不救治肯定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溃烂而死,可这小童偏偏失血多而不死,伤口久而不烂,我老头子这辈子也没……”
“好了好了,大清早的啰啰嗦嗦,拣紧要的说!”周老六截断他话,将茶碗一放,不耐道。
“是是,这小童看样子还死不了!”
“当真?”
“看样子是这样的,他的脉搏不断就死不了,不过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而且他这脉搏似乎和常人的有些许不同,至于不同之处就在……”周老六将袖子一挥,跌足叫道:“到底是死是活?”
魏大夫一怔,讪讪道:“估摸着是既死且活吧!”
“去你奶奶的!”周老六将椅旁茶几一拍,茶碗咣啷乱响,厉声叫道:“什么叫即死且活?我看你老不死的胡说八道……”周老六泼辣辣的骂了一阵,忽地一停,不耐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回去吧,是死是活也不用和我说了。”
魏大夫被骂了一阵老脸通红,闻言如遭大赦,赶忙转身去了。出了门寻思着这人必然重要,不然不会讨这一顿骂又心道:“什么叫是死是活也不用和他说,若是死了,只怕要被他拆了骨头!”,想到这又是暗自叫苦不跌,自顾自道:“这活也活不过来,死又死不了,叫我如何是好啊!”说着双手拍了几拍,嘴里“咿呀咿呀”的叫着。魏大夫心乱如麻,只想着赶紧回去医治那小童,想着脚下加快,刚转过院中小道,一个收足不及,将一少年撞了个踉跄,魏大夫年纪也算老迈,脚下发虚,也差点摔倒。稳住脚步后,见到那少年,怒道:“小崽子走开些,耽误了老夫医治救人,扒你的皮!”。那少年正是唐子溪,唐子溪见他撞人在先居然率先出声发难,心里正欲不满发作,又听闻他说赶着去医治救人,明白事出有因也怒气烟消,当下让出路来,站立一旁弯腰拱手道:“原来是杏林先生,耽误了老先生真是抱歉,快些过去吧!”
那魏大夫也不正眼瞧他,哼了一声,两边胡子吹的乱摆,又大踏步走了起来。走了一程,唐子溪又赶上来,边走边道:“老先生是要去医治什么人啊,能不能让我瞧瞧?”
魏大夫脚下不停,两眼一瞪,怒道:“治病救人有什么好看的,回去浇你的花去。”
唐子溪见他语气愠恼,知他余怒未消,赔笑道:“老先生你有所不知,我也是学医的,师父说了,出门在外多学多看,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先生医术必然高明,若是再能向先生请教一二,也是大大的荣幸。”
魏大夫听他夸赞,心里稍稍受用,便端平语气道:“你一个浇花仆人,又怎么是学医的?”
“我本是被他们抓来的,谁想憋在这天天浇花拖地的,况且治病救人是我的毕生所愿,等我长大了定要像先生这般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此刻有先生在必然不需我多事,但能在旁端水烹药也是好的!”
魏大夫听他语气诚恳,微微点头,道:“小子有这份抱负是极好的,但悬壶济世我可担不起,唔,对了你即是学医的,师承何派?打哪儿来的啊?”
“听师父说好像是叫什么少阳医学派,和师父住在鄂州!”
“小子放屁,你即是少阳派的,又怎么和师父住在鄂州?你小子胡说八道,大言不惭!”魏大夫复又瞪着双眼,一脸不悦道。
唐子溪闻言一怔,脚下稍慢便被魏大夫甩开一程,唐子溪知觉,慌忙跟上,道:“师父是说少阳医学派啊!”
“那就是你师父胡吹大气,少阳派向来不传外姓,又怎么会收你这个徒弟!”
唐子溪先前尚且能忍,听他言语侮辱家师,心中不忿已极,叫道:“你这个先生好不讲理,师父即说了是少阳派,那就是少阳派,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有什么好吹的?倒是先生,身为大夫,不知神清气和,心胸开阔,反倒是急躁易怒,徒生了眼角嘴角湿疹,怕是全身其它地方也长了不少吧,如此一来,想必肺气浑浊,夜间咳嗽起来又是难眠,如此反复,你这般年纪虽未耄耋,怕也多半已是头发脱落,额头生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