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沿江而下,直至黄昏,终于泊在了江湾
下船之后,老船家对二人道
“二位沿着这条小径一直走,那神仙镇便不远了。”
打发了渡钱,别了那老船夫,二人便依他所说,顺着那山间小径去了。果然行了半个时辰,便见到炊烟。进入镇中,只见这神仙镇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西牛贺,不周山,山上住着个老神仙。周济庵,虚名啖,菩萨没心肠九不见。”
只见数个神仙镇的孩童哼着这首歌谣,转着手中的风铃蹦蹦跳跳的便同二人擦身而去了。
贤达听闻这歌谣,不免心思疑惑道
“贤弟,人说这童谣至真,多是反应民间疾苦,但你听这神仙镇的童谣,似没有片点对那老神仙施救恩情的谢意。什么叫菩萨没心肠?想比是有另一番过节。”
子奉点了点头道
“这神仙镇颇为神秘,或许外人对这老神仙的故事也是只闻其一,不闻其二,待你我进村问问这村民,便可知道了!”
说罢,二人沿着镇子中的古道而去,现下天色渐晚,寻一客栈落脚,乃是当务之急。
二人行在人群之中,突闻身后传来一阵喧嚣的捶锣打鼓之声,子奉转身一看,只见一群穿着怪异的人,挂着巫帆,撒着黄符,抬着一个八抬轿子而来。那娇子里坐着一个浑浑噩噩的老者,穿着一袭白纱,挥舞着手中的蒲扇,大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善释老祖,降福人间,普度众生,唯善得生……”
只见众人大声喊着口号从二人身边经过,过了,其中一人还给子奉发了一张传单,子奉拿起一看,只见这传单上画着神神叨叨的图案,其下配注的介绍也是玄的要命。顶上写着三个大字“施善教”
子奉还没来得及细看,身旁的贤达便一把将他手中的传单打落在地,贴耳嗔道
“贤弟,你失心疯了?快别看这传单,这帮家伙,可是跟那青莲教的反贼无异!小心引火上身!”
闻言,子奉愁容不解道
“反贼?反贼来这里作甚?”
贤达道
“贤弟你有所不知,这施善教乃是发起于淮南,如今已坐拥淮南五镇的邪教。势力比之那风头正盛的青莲教或许不及,但其声势也算不小了,方才那坐在娇子上的,想必便是这施善教的开山鼻祖施善老祖了。此人自称是苍天九子,靠着接济一些穷人浪子聚拢人心,若不是朝廷昏庸,官僚相斗,这施善教恐怕早就被圣上所知,发兵剿灭了。”
子奉闻言,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方才贤达如此紧张。
“原来如此……但小弟还有一事不明,这施善教又是如何蒙蔽圣上眼睛?又是靠甚得到金源维持?”
贤达道
“这朝堂之上,自从陈尚书蒙难之后,却并未太平。如今朝廷依然分成两派,那便是以沐王爷为一派,扶植四皇子的一派,和那以李相国为一派,扶植九皇子的一派,两派在朝廷上相斗,坐拥各自势力,而这施善教发起的江南五镇,本是那沐王爷旗下官僚的势力范围,以我判断,想必这施善教,是跟李相国有什么勾连,沐王爷参本,大多都被他压下来了。要说这乱世,说到底还是朝堂昏庸,奸佞作祟,陈尚书死后,朝廷连年赠税,百姓苦不堪言,这才给了这施善教发展壮大的土壤,这施善老祖,据说原本是一方出了名的富豪大鳄,本就有些底子,故此拿出些银子来笼络人心,想必也不是难事。”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如此行了片刻,却突然发现道路拥挤,居然再走不动。停下了一看,只见前方人潮攒动,行人似被路中的什么阻拦住了。道路中间挤满了围观之人,众路人窃窃私语,听那样子,似乎是前方出了事。
“你们这伙邪魔外道,蛊惑人间,欺骗百姓,难道就不怕苍天下了诅咒,让尔等不得好死吗?如今见了我天之真子,为何还不让路!”
“哼哼,好一个施善教,打着天子的幌子,卖着的害人的假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神灵下世,也不嫌躁的慌?我教极乐大仙乃是普度众生,渡人苦海之真神,尔等妖魔,见我大仙,还不下跪参拜!”
贤达与子奉听闻前方有人吵闹,急忙挤开众人查看,但见前方马路正中,居然又出现了一伙打着巫幡的人,同那施善教一模一样,众人抬着轿子,其上坐着一个清须道人。两伙人狭路相逢,各自阵仗都不小,那狭窄的小路一时间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两方人马却都没有让一步的意思,只是僵持在两边,相互咒骂。
“贤达,你可知道,这极乐大仙,又是何方神圣?”
贤达冷笑一声道
“哼,还不是跟那施善老祖一路货色,打着神神叨叨的牌坊骗人罢了,这极乐大仙乃是发迹于淮北的一个邪教,不过比之这施善教,却是文明一些的了,这极乐大仙号称修成了金身,已位列仙班,可以助死去人之灵魂早登极乐世界。子奉兄有所不知,前些年那淮北的瘟疫,闹得极为厉害,远非京城名流所说不过是癣肤之痛,具我周围去了淮北救疾的通医朋友所说,一场瘟疫过后,淮北四郡十亡七八,殍尸遍地,户镇无丁,那惨状简直无以复加。然而朝中那些禽兽官僚,在瘟疫肆虐之初,却为了自己的乌纱帽,掩盖赈灾不利的事实,谎报死伤数目,欺瞒陛下。而后当地的贪官,还中饱私囊,私吞了朝廷播下的,本就杯水车薪的赈灾款。苍天无道啊,淮北之惨,痛彻人心,而这极乐教,便是在百姓绝望之中发展出来的。百姓苦楚,看不到希望,便只能听天由命,渴望死后能够超脱。如此说来,这极乐教却也算减轻了人间的苦楚,做了点善事。”
子奉听闻后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却见前方两派人马喧哗声更甚,眼看便要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妖道,你若还不让路,小心我施善老祖动雷霆大怒,到时候天昏地暗,尔等不得好死!”
“好一群妖言惑众之徒,我极乐老祖乃是玉皇大帝轻点的仙班,斗法难不成怕了你那什么老母不成?”
两方喧哗愈演愈烈,周围围观的群众见这架势恐怕是马上便要大打出手,皆是吓得连连后退,而就在此时,子奉突然听到身旁一老者话语,那话声中气浑厚,形若泰山,不由让他心头一震。
“哼,这两个神棍,真是不知好歹,光天化日,倘若群起械斗,岂不让周围无辜百姓受累!”
“哎,我说师兄,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爱管闲事的臭毛病?世人生死,关你我何事?他们爱打爱杀,由他们去便是了。”
子奉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一个带着纱帽,遮掩了面容的侠客正持剑立于身旁,他的身后,是一个神色轻佻,嬉笑浪荡的道士。
“师弟此言差矣,我既碰到,便不能不管”
那道士闻言,笑着摇头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
吵嚷之间,果然最终两方人马都不愿相让,最终轰的一声厮打了起来,顿时将周围的摊贩砸了个烂七八糟,数十人斗在一起,把那些原本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路人都吓得作鸟兽散。
“师弟,我去矣!”
说罢,只见那蒙面侠客双腿一蹬,嗖的一声便腾空而起,仿若鸟鹤一般,踏着滚滚而来的人头,转瞬间便跳进了那乱斗在一起的人潮之中,端的展露出一手高超的轻身功夫。
“好功夫!”
贤达与子奉见到,忍不住叹出了声来。那道士听闻,摇头晃脑的嬉笑道
“看来,二位公子也懂得些武艺?”
闻言,贤达抱拳道
“道长说笑了,我兄弟二人不过一介儒生,又怎会懂得武功?不过是方才那位高人的身法奇异,恐怕就是个寻常百姓,也能看的出他的功夫绝对算上乘的了。”
道士闻言,哈哈一笑道
“二位还算是识货,哎,不过要说我这师兄啊,总是如此爱管闲事,终究倒头来,不过让自己深陷苦海,平添痛处矣!世人之恶,世人之痴,他又何时能够参悟啊!”
贤达跟子奉听闻道士的话,却也做哑了,他的这般觉悟,自然是二人难以认同的。
回头一看,只见那蒙面侠客跳入群殴的人群之后,仿佛苍鹰钻进了老鼠窝,随手拎住一个个斗殴者,便丢了出去,仿佛丢小鸡小狗一般毫不费力,他身法诡异,招招凌厉却不致命,没用的了片刻功夫,便生生将数十个生事之人打了个人仰马翻。众人见这半路杀出的陈咬金着实厉害,渐渐的,也便无人再敢上前了。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对面,气恼却闷不吭声。
那蒙面侠客立于两方人马正中,提了提调门正声道
“各位,在下不知你们此前有何过节,但若要说就为了抢一个道,便大打出手,未免有些太过小气了吧?老夫途径此处,与各位无甚冤仇,在这里只想劝诫一句,这道,不是你们家的道,这砸烂的家当,也不是你们的家当。倘若谁还敢冥顽不灵,就休怪老夫的剑下无情。”
说罢,侠客虎膀一阵,一声尖啸之后,手中宝剑艘的一声便显露出了半边剑根,冰冷的刃口折射着阳光,只把众人都吓得连连后退。
“好……好贼厮!你今天阻了我施善教的路,又伤了我教的教徒,你难道就不怕天谴吗?”
只见那方才叫嚣最凶的一个施善教教徒,怯生生的骂了那侠客一句后,便缩手缩脚的退回了那大娇旁道
“教主,你看这贼厮好生厉害,我们斗他不过,还请教主施展法力,为我等教徒做主!”
说罢,一个头便磕了下去,众教徒闻言,也是转身参拜,顿时七口八舌,对那施善老祖大声喊冤起来。
如此闹了一阵,却见那施善老祖却并未有动怒之意,反而是眯着眼睛和气生生的大笑起来,众人诧异,只见他笑了一阵,对娇下的信徒们挥了挥手道
“尔等不要胡闹了,照本仙看来,这位凡人侠客说的甚有道理。本尊乃天之骄子,又何必跟这些凡人争路?尔等退下吧。”
说罢,只见这施善老祖洋洋洒洒的从骄子中站起身来,教徒见状急忙上去搀扶。下了骄子之后,只见施那善老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大摇大摆的来到侠客面前道
“请问大侠尊号!本尊方才见大侠出手不凡,可算人间豪杰,且不知大侠是否有意波衣我施善教?”
侠客冷哼了一声道
“那老夫就多谢大仙垂青了,不过老夫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约束,这入教之事,我看还是罢了。至于老夫名号,此处不方便透露,见谅!”
说罢,侠客拱了拱手,正欲离开,却不想被身后那极乐教的极乐大仙拦了住。
“大侠暂且留步。”
说罢,只见这极乐老道人回头望了望身旁的施善老祖道
“大侠果真好眼力,一眼便看出了这神棍欺妄世人的把戏。大侠既无意他施善教,相比是对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幌子不敢兴趣,但凡人皆有命数,生死难逃,莫不成大侠对于死后之富德灾厄,也可超然洒脱不成?”
施善老祖闻言,冷笑一声,神情却依然悠哉的反驳道。
“人之一世,死则皆空,我们活在世间,便要播撒善因,有所作为。倘若人人都像这位道长一样,活着就为了思考死去后的事情,那么岂非枉活一世?今日你我相逢,本尊也就不跟你这虚伪之徒纠结什么真尊伪道了,路可以留给你,但这位大侠,本尊要奉劝你一句,休要被那欺世盗名的小人所迷惑!”
说罢,施善老祖唾了一声,转身便朝他那娇子悠哉悠哉的去了。而那极乐大仙,在听闻了他这一袭指桑骂槐的话后,却气的有些脸色发青道
“贼厮,你若真是那天之九子,来此神仙镇又作甚?你既得天喻,难不成还有事求一个下仙不成?”
老祖头也不回的道
“九不见真人乃我挚友,我二人相识多年,常常茶间论道,此番自得,岂是你这凡人能够领会?我今日来此,不过找老友叙叙旧,谈谈道,解惑罢了,岂能轮到尔等置喙!”
说罢,那极乐大仙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
“哈哈,好一个狂妄之徒,那么咱们明日就且看看,到底九不见真人是谁仙友,又有谁人得见,谁人不得!”
施善老祖冷哼道
“好,你我走着瞧。”
说罢上了娇子,绕开众人,一行施善教教徒尾随着便去了。
施善老祖走后,极乐大仙平复了一下方才的气恼,转身回望那侠客道
“大侠,这狂徒,呵呵,可真是叫本仙无奈,方才我问大侠的事……”
说罢,只见侠客拱了拱手道
“抱歉,本人对什么善因善果没兴趣,也对死后超生不感冒。告辞了!”
说罢那侠客没多一句废话,拂袖而去,而那站在身边的极乐大仙,却哪敢再去拦他?最终只得怏怏的给自己的尴尬打了个圆场,识趣的携教徒去了。
看罢了这一出闹剧,贤达跟子奉一回头,却发现方才那侠客的师弟早已不见,二人心中觉得可笑,眼看暮色已至,而他们至现在也没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这才不免着急起来。
“贤弟,走吧。”
子奉点了点头,二人这才绕过了徐徐散去的人潮,沿路继续前行而去。行了片刻,终于看到了一家客栈,只见牌匾上书“神仙客栈”,其下又注释:“来往之客,可供落脚,寻仙之人,可供带路。”
“就这一间吧!”
子奉瞅了瞅道
“甚好。”
说罢二人便行了进去,店小二见有客人,急忙上来招呼道
“二位客官,请问你们是打尖,住宿,还是要寻仙?”
子奉闻言不解道
“这打尖住宿,自然是客栈常有的了,而这寻仙,又是什么业务?”
闻言店小二笑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寻仙可不比寻常的住宿了,这不周山山路艰险,而那老神仙的道观塚又在深山之中,距离这神仙镇,可远着呢。这不周山山路难寻,年年都有在山中迷失的商客,故此倘若没有一个本地知路的向导,怕是这神仙还没寻得,二位便要成了山中虎狼的盘中餐了。”
贤达闻言道
“那倘若是这寻仙,又是个什么价钱?”
店小二嘿嘿一笑,旋即如同报菜单般熟练的报道
“好勒,二位客观且听着,这打尖吗,看您点的菜色算银子,住宿一夜三钱,寻仙的话,是连同住宿一道算得,共一银八钱,次日再寻,银子也要令算!”
“什么,一银八钱?这也太贵了吧,你这店,莫不成是黑店?”
小二见贤达惊异的样子,原本还谄媚的好脸色瞬间便消散了,板着个脸道
“价钱就是这个价钱,行情如此,二位若是嫌贵,大可去别处问问。”
贤达闻言道
“罢了,我二人一路奔波,现在实在是疲倦了,就选你家吧,不过这寻仙,我看是不必了,我二人就住宿一晚,明天我们自己上山去寻。”
说罢,打法了店小二三钱银子,那店小二收到钱后,摇着头道
“哎,又来了一队不怕死的,这年年山里头失人,怎么这些来客就不打听打听,真当自己个个是那武二不成?”
子奉听闻,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旋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两银子,对贤达笑道
“大哥,我觉得这小二说的有理,你我人生地不熟,况且你也听了,那道观距离此处尚远,我看咱们还是寻个向导为好。”
说罢,子奉便将那一两银子塞道了店小二手中,店小二见做成一单买卖,立刻又换了张面皮,喜笑颜开起来。
“老勒,二位,我这就为二位张罗向导,安排客房去!”
说罢一路小跑便上楼去了。
小二走后,贤达有些不快道
“贤弟,不是为兄小气,想省这点银子,只是这价格,实在有些太不公道了!”
子奉笑道
“银子买个方便嘛,况且我觉得这价格,也算不上贵。”
说罢,子奉便随着小二上楼去了,贤达叹了口气,也追了上去。
二人随着小二打点好了客房,窗外也已经是星辰当头。那小二问道
“二位,此刻到了这饭点,可问二位是否要用些晚餐?”
贤达道
“尚好,你去准备一下吧,上一壶好酒,外加三道本地的特色菜,我兄弟二人这便下去。”
小二道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二人在客房休息畅谈了片刻,便感腹中饥饿,关门下楼之后,发现小二已经准备好了餐桌,菜品也已上齐,落座之后,贤达与子奉便一边享受美酒佳肴,一边谈笑起文采来。
食过半晌,忽闻一人对小二喝道
“店家,拿些上好的酒肉来吃!”
这声音听起来耳熟,子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带着纱帽的剑客,和一个浪荡轻佻的道士进入了其中。这不是白天见到的那二人,却又是谁?
“是他们两个?莫不成,这两个也是来寻那九不见真人的?”
子奉笑道
“这神仙镇偏僻,一个外来之客到这里又能为了什么?”
二人说罢,只见那侠客与道人点了一桌好菜,数坛美酒。二人喝酒如饮水一般,此般酒量与豪气,着实让子奉与贤达二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