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缓缓闭上眼睛,面容平静地默默等待着未知命运的到来,贴着衣物的手死死攥紧衣角,隐约间指关节微微泛白显示出他面色从容下内心的不平静。
屋外的夕阳似乎习惯了天地间的来回拉扯,攀在大地的边缘散发着最后一丝光和热,屋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九院习将蜡烛点起,摇曳的烛光映衬着他有些佝偻的身躯,身影愈发的佝偻,他双手稳健地用自制的注射器将瓶子里三分之一的黑色血液注入陆白的胸口,陆白眉头微皱,神情却愈发的平静。
空气中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吓人。九院习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一旁看着胸腹上下起伏呼吸均匀的陆白。
陆白此时温顺的像一头手无缚鸡之力的绵羊,可九院习知道这副柔弱的身躯里隐藏着是多么恐怖的东西。
如今的安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最后一丝前奏罢了。
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不见,整个屋子被微弱的烛光充斥。
忽然没来由的一阵风来,烛光摇曳不定,九院习感到后背微微发凉,他看向窗外,黑夜静谧似水,没有丝毫起风的迹象。
于是他转过头看向铁床。
他看到一双冰冷的眸子。
那双眸子透着幽光,毫无感情地直勾勾盯着他,饶是九院习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心里一个咯噔,他定了定神,双眼眯起顺着那道冰冷的目光往下看。
九院习的眉头终于还是紧紧拧在一起,面色阴沉地仿佛要挤出水来。
他发现自己错的很离谱。
“陆白”此时依旧很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同的是,他的身体开始臃肿起来。
起先是胸腹间的衣衫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方式鼓起,当肚子膨胀到看似几乎要爆炸的时候,只听‘撕拉’一声,衣衫撑破了一小道口,随即‘撕拉’……‘撕拉’……
陆白身上的衣服破开化作无数布条漫天飞舞。
九院习没有插手,只是看客般站在一旁耐心地看着,等布条落下看清床上的情形时,九院习不禁瞳孔一缩,脸色凝重至极。
陆白此时仿若一团不断蠕动的血肉,四肢根根青筋暴起,毛孔里渗出无数浓稠的鲜血,而胸腹间皮肤像一个精美的陶瓷寸寸破裂开,同时血肉又仿佛活物般‘滋滋’地往上生长蠕动。
夜狼王心脏的血液比九院习预想暴烈的多,但好在沉睡在陆白身体里那个灵魂也强大的离谱,陆白身体在破碎与修复间来回重复着,只有三分之一的血液终究后续不足,很快陆白的身体停止了崩溃,如婴儿般白皙的皮肤在一滩血水间无比的耀眼。
九院习口中的三成成功机会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可九院习的神情却凝重的可怕。
他发现自己真的错了。
那双冰冷的眸子依旧直勾勾盯着他。不同的是,一丝戏谑在那双眸子里渐渐漾开。
九院习心里一紧,再无迟疑,快速向后退去,后退的同时他低吼一声,右手全力向前推去。下一刻,他的身前凭空出现一柄纸片般薄的无柄短剑,朝着陆白狠狠地刺去。
那双眸子不再看向九院习,而是朝着向他极速飞来的短剑轻轻一瞥,短剑仿佛遇到无法抵挡的阻力凭空一滞。
随后九院习突然面色一白,“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颓势地往后坠去。
在后坠的过程中,九院习再次吐出一口鲜血,一只手掌毫无力道地再次往前一推,原本停留在空中的无柄短剑再次往前加速飞去,在那双眸子的主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刺向他的心脏。
半卧在地的九院习见到这一幕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不禁一喜。
“噗呲……”
无柄短剑毫无阻碍地刺入陆白赤——裸的胸膛,下一刻九院习却仿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事那般,连忙掐断与短剑的联系,身体也彻底颓废下来。
在他掐断与短剑联系的同时,那双眸子里浮现出两道复杂无比的花纹,刺入胸膛的短剑便像废弃的小船一样随着一阵无形的波动无力地往后倒飞。
与此同时,陆白浑身一震,绑在四肢的铁链同时“嘭”的一声断裂开,陆白轻轻一跃起身,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面白如纸的九院习,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眸子里的光芒愈发的明亮。
九院习没有后退,而是坐直身体嘴里默默计算着什么,待到陆白向前走了三步,即将迈出第四步的时候,他流着血迹的嘴里轻轻吐出一字:“爆!”
随即陆白之前被刺破的胸口“嘭”的一声闷响,同时陆白眸子里的幽光如屋里的烛光般摇曳不定,忽明忽暗,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九院习看着陆白脸上流出的两行血泪,无比震惊地喃喃道:“好快的反应……”
身为一名达到六境堪称强者的魂师,刚才短短数十息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将他的精神力耗的所剩无几。
先前他将体内的元气附在短剑上并通过精神力控制短剑,在短剑刺入陆白胸膛的同时将隐藏的元气暗暗打入陆白体内,可是他还没来的及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引爆就被“陆白”发现。
所以做出他只好被迫掐断了精神力,任由元气自己引爆,这样的结果便是陆白的所受的伤微乎其微。
九院习感觉很是憋屈,在别人眼中魂师那防不胜防的手段在这里偏偏行不通,还被彻底压制。
他知道夜狼王生前是当时天下明面上仅次于楚王陛下的人,他也听说过夜狼王那双眸子的可怕,只是他没想到那双眸子的某些功能竟然可以由这个重伤的魂魄在另一个身体上施展,并且如此强大……
至此他索性也不再坚持,看着再次走来的陆白,向着屋外不满地大喊道:“臭小子,你再不出手可要给我收尸了啊……”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推门而入,而在推门的同时,陆白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道身影,那双处变不惊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惊异,像是看到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那样。
同时,他眉头一挑,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少许不符合年龄的沧桑与凝重。
“好久不见!”
那道身影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正对着陆白沉默会,道:“好久不见……”
提剑挡住“陆白”的正是诸青,他远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在门外,之所以没有进来帮忙,是怕“陆白”发现他会逃跑。如果那人有想跑的意图,这天下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还没有几个能留下他的。
而现在他推门进来了,不是因为九院习让他进来,也不全因为“陆白”发现了他。而是他发现他可以试试留下这个不在全盛时期的曾经天下第二强者夜狼王将图。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无论性格还是修为……不过你似乎可以试试突破那一层了……”占据陆白身体,苏醒的夜狼王将图打量着诸青毫不在意地轻笑道。
诸青摇了摇头,紧盯着将图神情严肃地问道:“这十几年来世人都说你当初背叛楚王陛下,不仅世人这么说,就连陛下她也这么认为……”
“不过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将叔,你告诉我,你没有背叛楚王陛下,是么?”
诸青死死盯着将图那一双流着血水的眸子,等待一个等了十六年的答案。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何必再问……不是么?”将图有些僵硬地转了转头语气淡漠道。
“可……为什么?理由呢?背叛的理由呢?”
“换作是你,你愿意永远屈居第二么……”
………
月光从开着的门照进房间,将屋里照的特澈。九院习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壶酒,不顾身上的伤势倚在墙上边喝着酒边看着站着的二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而诸青此时的面色很难看,他指着陆白的身体道:“这个少年是无辜的,为何非要夺舍他……当初换个人不行吗?”
将图一听毫不留情地嗤笑道:“当初幽姬联合巴楚所有六境以上的修行者追杀我,她怎么不想想我夜狼族有多少人是无辜的……不得不说,十六年了,你依旧这么天真,可惜了这么好的天赋……我要是有你的天赋,哪里会止步于七境……”
“至于这个小子,嘿嘿……你知道我是个怕死的家伙,在当时性命垂危的时候,哪怕是找个寄身的容器我也会找最安全的,而他……啧啧……当初见到他时便发现他天生筋脉不全,对他来说,与其活着如废人一个,不去成全了我……”
诸青看着眼前这个占据陆白身体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眼神黯然道:“将叔,你变了。”
随即摇了摇头道:“我当初答应他的,要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所以……”
诸青捏了捏手中的长剑,沉声道:“所以……不该存在的人就让他不复存在吧!”
“嘿嘿……”将图诡异地笑了笑,轻声道:“我承认我现在实力不及全盛时期的一分,不过我若想走,这天下谁能拦我?何况是区区一个空有天赋却只有五境的你!”
说完,他活动活动有着不适应的身体,瞬间消失在原地。
同时,原本沉默的诸青忽地向右前方轻轻一刺,如此轻飘飘的一剑却让夜狼王将图的身形凭空浮现。他咬了咬牙眼中复杂的花纹悄然浮现,然后他的身体再次消失在原地。
诸青缓缓闭上眼,向前迈出一步,迈步的同时,他手里的长剑劈出一道残月般的弧形光华。
“噗呲……”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将图的身影缓慢走了出来,他有些惊奇地看着诸青,无比惊讶地说道:“这破妄修的倒是炉火纯青……可惜这么好的天赋……”
诸青听了这话一愣,随即冷冰冰道:“那是将叔教的好……”
将图出奇没有反驳,盯着他沉声道:“你既然还叫我声叔,你就应该让我离开……”
说话的同时他眼里的幽光愈发的明亮,复杂的图案再次在眸子里发现出来,只是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诸青见到这一幕,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句从牙齿间吐出:“你这么无节制地使用这个能力会让他的身体垮掉的……你就舍得让这个蕴养了十六年的身体崩溃?”
“呵呵……”将图低头看了看胸前那道长长的的血痕,微不可察地伤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最终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剑痕,光滑如初。
“我只是想安静地离开,其他……与我何干?”
“你可以走,他却不行!”
诸青盯着眼前的身影寒声道:“你知道的,以你现在的实力,若是我迈过那座山,必然可以拖住你……若是拖的久了,陛下察觉到……”
说这话的时候,将图出奇地竟没有反驳,仿佛诸青说可以迈过那座山,并不是虚言。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轻笑起来,笑的浑身颤抖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个少年,那我呆在他的身体里便是最安全的……下次…下次我还会回来的,那时谁也不能阻止我……”
说完之后,他的眸子顿时暗了下来,身体也仿佛没有支撑般直直往后倒下,诸青一把扶住陆白深深沉思起来……
门口九院习不知何时早已鼾声大作,屋外月光柔和似水。
不远处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静悄悄地一闪而过。
………
陆白从沉睡中醒来,他感到脑袋无比的眩晕,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
好一会,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人,那人见他醒来轻声笑了笑。
“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