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一身道家打扮,带着范熊,一路逶迤北行,来到曲阜子贡府上。见礼,入座。
子贡:范大将军这一身宽袖博戴的自在,应该不是为公事。今次前来是想跟在下合伙做买卖吗?
范蠡:也是也不是。
子贡:是为何,不是为何?
范蠡:鄙人的确很敬佩先生的学识为人,今次前来也确有生意上的事需要先生帮助。门人山阳负责生意上的事,他已经在鲁了,过些日子要来拜见先生,还请先生多为照看。
子贡:没有问题,让他来好了。我也正有些买卖想跟江南做。咱们互通有无呗。
范蠡:鄙人此次前来,有另外的大事要跟先生商量——我王想恢复徐国的宗祀,籍此稳定北方边防。很想获得先生的帮助。
子贡:上个月,贵国大司马夏若诚来谈过,他说要在穷桑举行少昊大祭,号召东夷诸族;后来又插手邰国事务,说要抑制季康氏的势力。再后来就不见下文了。范先生今次还是这件事吗?
范蠡:先生以为夏若诚大夫的意图能实现否?
子贡:很难。鲁公室是周室同宗,姬姓王族,季叔孟三家都是鲁国公室一脉。你们想在姬姓王室最中心的地区恢复已被铲除几百年的东夷势力,这是冒天下大讳的事。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打这个主意。
范蠡:我听说孔夫子是宋国王室的后裔是吗?有这等显贵的身份,夫子怎么说他“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呢?
子贡:夫子确实是商汤的后代。夫子的高祖是宋国贵族孔父嘉。当年,孔父嘉得罪了其他权贵,其子木金父逃到鲁国。木金父的后代叔梁纥七十三岁时才生夫子,夫子三岁时,叔梁纥去世。是时,夫子母颜氏年仅二十,被大妻赶出家门。颜氏只得带着夫子及其庶兄孟皮到阕里讨生活。试想,年轻寡妇带着两个幼子,生活能好吗?
范蠡:是呀,夫子年少时确应受过不少磨难。子贡先生的祖上是哪里人呀?
子贡:我的祖上不显贵,就是这里当地人。说起来跟徐国有一点关系——属于邾国的后裔——应该算作东夷族群中的徐夷。
范蠡:怎么说是算作?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作怎讲?
子贡:就是徐夷。
范蠡:先生莫怪,鄙人的话说直了。先生现在为鲁相国。以孔夫子的声望,儒家的兴旺,再加上先生的才学,鲁国的国运应该到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机了,不能说上比齐桓、晋文,至少也能使鲁公泱泱于众诸侯之上。
子贡:惭愧得很。我们这里的实权早已被季叔孟三家瓜分,鲁公室没有多少实权,说句不好听的话,鲁公的政令几乎不出曲阜。不然的话,我这个当相国的哪里有时间去做生意?
范蠡:难道先生与鲁公就不想改变一下吗?
子贡:范先生的话里有话呀,有什么见教吗?
范蠡:现在周室微弱,诸侯战乱,豪强凌主,社会动荡不安,黎民生活如同水火。对于仁者而言,首当要维护的不应是什么血缘族姓、陈规旧矩,而是黎民百姓甚至自身的生存。只有能自救了,才能谈得上救黎民;只有黎民百姓的生活都能正常了,才能谈得上礼仪廉耻、王道教化。这就像做生意一样,要想做好生意,首先要有本钱;只有当本钱足够大以后,才能去想怎样把生意做得合乎仁义爱人,才能去讲温良恭俭让。
子贡:先生所言有点儿意思。在屋子里座谈挺闷的,不如我陪先生到外面走走若何?
范蠡:好呀,我正想去夫子墓上祭拜一番。
子贡携范蠡坐上牛车,来到孔墓祭奠。祭奠完毕,两人在墓前石凳上坐下。
子贡:夫子生前一直都想找一块地方来实践他的王道,跑遍了天下也没能成事。我是夫子最喜欢的弟子,今天在夫子面前,我要说,夫子未能成事的关键,是总想借助君王通过文治来实现抱负,可能是错了。范先生毕竟是大将军,看问题入木三分。你是要我凝聚力量来实现自己?
范蠡:先生一言中的也。试想,现在鲁国贵族势力几乎都被三家笼络了,鲁公只剩下寥寥数家直系亲属。先生仅靠这寥寥几家怎可能有所作为呢?什么是实力?人口就是实力。有了人就有了军队,有了军队才会有力量,有了力量才会有政权。鲁国境内什么人最多?夷人最多。以儒家弟子为骨,滕邰邾薛诸夷为肉,一旦组织起军队来,谁人能敌?依靠谁去实现王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实现王道,重要的是能否为了鲁国黎民在鲁国实现王道。
子贡:先生所言真是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我有些拘泥啦,夫子也有些拘泥啦。夫子一直强调“悠悠万事为此为大,克己复礼”,这里的“礼”应该并非一定是“周礼”,而是华夏之礼,尧舜之礼,华夏文化之精神。而且这个“礼”字最应该换成“力”字。若是这样想,先生所言可做。具体应该怎样来做呢?
范蠡:鲁南的徐夷各族现在仍旧是聚族而居吗?
子贡:是的,他们差不多是一村一家,每家由族长管理。朝廷有事都是找族长说话。
范蠡:这就好办。目前越国不是在号称要恢复徐国宗祀吗?若是等越国把徐国真正恢复了,鲁南的滕邰邾薛就不再继续是鲁国的了。先生把这种威胁向鲁公以及三家掌门人说清楚,抢在越国之前,提出夷人治夷,组建徐夷军队。表面上是要以这支新军跟越国分庭抗礼,实际上是要靠这支新军压制三家,辅佐鲁公。只要你手中有了这支新军,季叔孟三家就不得不向你、向鲁公低头了。
子贡:好,就听范先生的。让我们俩一起来重新光复东方华族。范先生,您别嫌我贪心,我还想知道,若我按照先生的指点组建徐夷军队了,先生实际上能帮助我什么?
范蠡:先生想让我帮助什么,只管说。
子贡:先生知道,我们鲁国容易发生旱涝灾害,粮食一直都比较紧张。无粮不聚兵。先生能否助我一些粮食?
范蠡:这好办。我自己就有粮食,权当我个人在跟鲁国做生意好了,这样不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先生想要多少?
子贡:我不是要,是买。您先给我五万石小麦行吗?
范蠡:数量是多了点儿。我手里只有白米,行不行?
子贡:鲁人只食面食,不吃米饭呀。
范蠡:好,我一定尽快筹集,先生需给我一点时间。
子贡:时间上没有问题,我不会让先生吃亏的,先生想换点什么货物呢?
范蠡:我听说鲁国的黄牛多,能否给我一些?我正在江南围湖开荒,很需要牛。
子贡:这里产黄牛,国家一直提倡饲养。不过,耕牛是严禁出国的,集市上买卖牛都必须官府监督。
范蠡:这些我都知道。没有困难,我还需向先生请求吗?先生帮帮我,若实在不行,也不勉强。
子贡:范先生是真君子,帮我那么大的忙,几头牛我一个堂堂相国还能搞不定?您这个朋友我子贡很想长长久久的交。不知范先生肯和我结交吗?
范蠡:好呀,我也正有此意。你我性味相投、事业一致,自当肝胆相照、携手共进。
子贡携范蠡回到府中,来到一个厅房。厅内正墙上是一幅泰山旭日初出的巨画,画下长几正中牌位上写“天地君亲师”五字。牌位前置一三足鼎炉,炉内香烟袅袅。
子贡引范蠡在牌位前跪拜,各自割破中指,将血液共同滴进小酒樽中。子贡拿起酒樽,先斟上五爵血酒敬献在牌位前,再斟上两爵。两人各端一爵,互鞠一躬,一饮而尽。而后,又相互跪拜三次。礼成,起身。
范蠡:子贡兄,谢谢你啦。你我虽儒道有别,但拳拳之心相通。我为能与你这个儒家大弟子结拜,倍感荣幸。你看,我们两家神灵一致,神龛都十分相近呐。子贡兄能否给讲解一二?
子贡:哦。泰山是齐鲁大地上的第一高山,在太行山以东广袤的平原上拔地而起,雄踞四方、俯瞰东海。夫子云“登泰山而小天下”,寓意我儒家学说直追根本、揭晓大义、匡扶社会、利益万世。东海日出,磅礴辉煌,照耀环宇,寓意我儒家学说阳刚正义、驱邪荡秽,一明而万晦隐,一阳而万阴退。子曰“君子不言怪力乱神”是也。世间有神乎?有,“天地君亲师”是也。我们儒家诸神与别家不同,神灵的要义是学说,是观念,是思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言行约束,而非独立于人世之外的神鬼世界。
范蠡:领教了。儒家学说真不愧为治世绝学呀。
两人牵手走出大厅,迎头看见山阳、范貔、阿蕖三人满脸笑容站在门外。
范蠡:你们来啦。快来拜见子贡先生。
三人朝着子贡行礼: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