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愈来愈多的橘红自山岭下涌起,像是无数碎裂迸溅的西红柿的汁液。
这些猩红汁液般的光芒,照射在秦心的瞳孔中,令他仿若血糊了眼的野兽。
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挣扎身后这坚固的十字锁,只是现在的他,早已经被河风真人封了全身的筋脉穴道,哪里还有半点力气?
金纹蛟在他怀中,只是它的状态,比主人还要差得多,蔫不拉几,难以助援。
“竟然将小爷锁在这菜市口当街示众,还真将小爷当成了三大家族那些畜生了,临死前都不忘羞辱一番?”
秦心心中虽有些恐惧,可更多的却是气愤。
他气愤自己不争气,修为不高,没有斗得过三大家族;他气愤自己没有先一步,去那些洞天福地,仙家门庭请仙人来帮忙;他恨自己不狠,没有先三族一步,直接以幻术斩杀三大家主,以及那些三族的直系!
现在自己落得这个下场,怎么看也是活该。
“咦,这不是秦心么?怎么被人绑在这里?”
“据说他是得罪了三族,尔后被三族花大价钱请来的仙人降服,绑在这里,准备作法杀掉。”
“这秦心平日里看起来虽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心肠倒是不坏,只是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宿县最有权有势的三大家族。”
菜市口围了很多人,皆是议论纷纷。
秦心望着众人,脸上涌起一抹无奈与悲凉。底下看热闹的很多人,他都熟识,有的是他救济过的老人,有的是他帮过忙,做过事的寡妇。
平日里,秦心帮助众人之时,乐呵呵,笑盈盈,他如今死局已定,众人似乎全部忘了以前受到过秦心的帮助恩惠,皆以一种旁观者,身外事的态度,议论看待。
只是秦心听了很久之后,也没有表现得心丧若死,还好这些人之中,没有胡言乱语,诽谤诬陷,冷嘲热讽自己的。
“秦心这小贼,简直是自寻死路,自讨苦吃,还好老天爷有眼,终于是将起降服镇压,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对啊,三大家族此番真是为我宿县除了一个大恶,秦心这颗毒瘤,早该拔掉了!”
“此言有理,秦心此子不除,宿县难宁!”
……
正当秦心庆幸之际,耳旁之中,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高声呵斥嘲讽之声,他听后差点一口老血狂喷而出,昏死过去。
当他欲要出口,与那些口出妄言之辈对骂之际,三道身影,缓缓的走入人群,来到他的身下。
正是王,周,张三族的三位家主。
秦心心感悲凉,同时却又没办法去指责那些信口雌黄的人什么,他们都只是宿县的普通民众,在三大家族当权之际,除了迎合他们,还有其余选择么?
指望他们站在自己这边,声讨三大家族所做的那些孽障事情?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武功没有法术,若他们真的义正言辞站在自己这边,可能等待他们的结局,就是被三族放逐至西郊荒园,过那些只能等死,生不如死的日子。
“秦心,你知道么,你要死了!”
周家家主穿过人群,立马冷声说道,面色涌起浓郁的狰狞之色。
“河风真人杀你,可不仅仅只是灭你肉身,连你的神魂,都一并抹除,让你连下辈子轮回投胎都不可能!”
王家家主补充道。
“不过,若是你肯交出盗走我三族的所有财富,我等三人可以在河风真人面前,替你求求情,放你一条生路。”
王家家主最后道。
秦心一早便看出了三个老东西的用心,认真地笑了笑,道,“那三个纳灵袋,我告诉你们放在哪里,你们又有胆子去拿么?”
“或者说,我现在交给你们纳灵袋,我必死无疑,若我让纳灵袋成为一个谜,或许我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是不说?!”王家家主陡然厉喝,作势就要抽出腰间长剑,一剑刺来。
“我说了也没用,你们不敢去拿的。”秦心真诚地劝说道。
“我相信你将三个纳灵袋,藏在了一个绝地。”张家家主沉吟了片刻,说道,“不过我可以承诺你,只要你告诉我藏纳灵袋的地方,我必定在河风真人面前给你说好话,留你一命!”
“你真想知道纳灵袋在哪儿?且不管你们能不能拿到纳灵袋,都放我一条生路?”
秦心试探地问道。
“这是自然,老夫说话,一言九鼎!”张家家主铿锵有力地道。
“那好吧,那纳灵袋藏在河风真人的广袖之中,你们去拿吧。”秦心微微一笑,真诚地说道。
“混蛋,你这是在耍我等?!”周家家主骤然暴怒。
“信不信由你,他昨晚将我收入广袖时,我便将纳灵袋丢在了那法宝一般的广袖洞天内,我想着,那里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心一边做思索状,一边认真地点头。
“秦心啊秦心,你真是找死啊!”张家家主此刻面色阴沉如乌云,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恨不得瞬间将面前这可恶的小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走,我们去找河风真人…”张家家主狠狠拂了拂袖子,转身离去。
望着三人走出人群的背影,秦心高声喊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们回去一问便知!”
良久之后,人群后方传来王家家主暴跳如雷的声音,“秦心,你会死得连渣都不剩的!”
……
张家府邸,河风真人房间中。
他正襟危坐在一张木椅上,身前有一金丝楠木条案,条案上摆放着几件物品,分别是一张上绘各种人形,花鸟,鱼兽,虫豸等图案的怪异羊皮卷,另有一盏破旧古老,充满着沧桑岁月的铜灯,还有一块漆黑,带有星点状的铁盘,以及三枚被反复摩擦后,显出几小片黄斑的铜钱。
他望着这几件东西,时不时用手捻动一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似风雪般雪白的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面容格外的凝重。
“这秦心…可真不是个普通人啊…”
还未开始操纵他身前条案上的这些法器,河风真人便没来由地这般感叹说道。
“有一名斩妖师作为老师,且这名斩妖师,还是斩妖师中极为难缠的幻术师与星术师双修…”
“只是,这秦心老师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儿都余,真的与此子有缘么?”
……
河风真人于房间里思索了良久,终于还是缓缓的点起了条案上的铜灯。
此盏铜灯内,并无灯油,那一撮杂乱的灯芯,仿若一株黑色野草般悄悄冒出头来。房间里有微风凭空一卷之下,嗤的一声,黑色杂草般的灯芯,燃了起来。
而后,一种淡淡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味道,开始从灯芯中散发出来。
这股味道安静,恬宁,幽深,悠远,古老,沧桑。河风真人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那纠结在一起的白眉,缓缓舒展开去,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他左手握住铁盘,右手缓缓抬起,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他心念一想,他的右手食指指尖便立刻有了反馈,一抹淡淡的白光,如一片寒霜之气,喷涌而起。
而后他猛地抬手,以着看似缓慢实则快若闪电般的速度,猛地将右手食指这缕寒霜之气,狠狠摁在了铁盘上的某处——
立即,屋内狂风骤作,呼呼响起剧烈巨风灌耳之音。
屋内书架率先遭殃,无数书籍飞扬而起,满屋乱飘;木架直接散架,被屋内充斥的莫名力量直接震开成数段,木桌凭空掀飞而起,撞击在房屋横梁上,再次轰隆落地…
屋内真的有风,且狂妄浩大。
只是,周遭无数建筑遭到破坏,可河风真人周身半尺之内,却是风平浪静,连他那稀疏的白色胡须,都未有丝毫震颤摇摆,安静极了。
那盏古老沧桑的铜灯燃起的火焰,存在于河风真人周身半尺范围,却诡异地微微动了动。只是这动,并非是因为风大而动,而是因为这铁盘上,下一刻即将发生变数,它,诡异地动了。
右手食指指尖刚刚点去,风起云涌,铁盘表面的诸多星点状的东西,轰然间传来一股极为磅礴浩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宛若实质,陡然向上喷涌,仿若被压制封禁了千万年的活火山之口,底下无数岩浆喷涌卷动,再也镇压封禁不住!
磅礴滔天的力量,自铁盘上狂涌而起,欲要直接将这间房屋,甚至整座阁楼以及整个宿县都淹没吞噬。
而此刻,河风真人身旁的那盏铜灯的焰火,微微晃荡了一下。
只是,随着这盏铜灯发生变化,河风真人的面色,亦是陡然变得狰狞起来!
他发出一声宛若野兽嘶吼的低喝声,先前摁住铁盘的食指狠狠一颤,仿佛要压制不住下方的反噬之力般,猛地齐齐将其余四指尽皆张开,五根手指,一并摁在这铁盘之上!
轰!
剧烈的音爆骤然在房屋中响起,河风真人五指间骤然间释放出滚滚风雪之力。这股力量之巨,哪怕是同样身为斩妖师中攻击力最强的剑术师遇到,也要郑重以待。
但是,那铁盘中仿若蕴藏了一头绝世凶兽,即便是如此磅礴的风雪之力,都难以一下镇压。铁盘中爆发的滔天力量,与无尽冰寒的风雪之力撞击在一起,河风真人的胡须,白眉,头发,衣袍,尽皆飘舞起来…
……
每一个人,都是那“万命盘”表面亿万星点中的一粒,极为渺小,极为不起眼。只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拥有自主控制权的独一无二的生灵。
不管这万命盘有多强大的威力,是否可以断天断地,是否可以预知未来,是否可以占卜吉凶祸福,趋吉避祸。哪怕这万命盘是仙人的法宝,是仙人的武器,这又怎样?
就算是连无所不能,执掌一切的天道,都不能猜测每一个人下一秒会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一块只是仙人炼制的法宝,又怎能有那等逆天神威?
真的有人能够凭借自身所学,强大的修为,占卜每一位芸芸众生,或者某一人的命运轨迹?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谁知道究竟有谁,能这般做。
河风真人实力强横,修为滔天,已然修至斩妖之境,乃是一代宗师,占星之术虽然不是主修,却也略有钻研,算得上小宗。他手中的万命盘,更是占卜中极为厉害的法宝,本身便具有无上神威,与之配合起来,简直是天作之合。
只是,他从未用万命盘测算过一个人的身份,生死等等,因为即便是连修为强至如河风真人,都不觉得真正的占星,可以占卜到命运的轨迹。
那等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有人能够操纵,预知,但绝对不是他,不是斩妖师这个境界。
所以,今日是他第一次动用万命盘,想要占卜关于命运,关于未知的生命轨迹。果不其然,万命盘中骤然爆发出的反噬之力,让他震惊不已。
只是这让他有些疑惑,究竟是他因为想要占卜秦心的命运轨迹,而遭到如此巨大的反噬,还是每一个生灵的命运轨迹,都会有未来与未知在不遗余力地保护着?
他缓缓摇了摇头,只在万命盘那股力量爆发出来后的第三息时间,便是果决地切断了五指之中风雪之力的灌注,双手如被雷亟般收了回来。
他沉默良久,缓缓看向了他身旁条案上摆放着的三枚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