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澄知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自己听见。
明明知道他是嘲讽自己的，不知为何，心突然一阵不可抑止的激烈跳动。
命在旦夕？夸张而已，但将死未死——石榴方才万念俱灰的样子，与死亡何异？
那双死人一般木然的眼睛，与第一次在叠翠楼相见时生机勃勃的眸子相比，判若两人。
不过，这一切，完全是她们母女咎由自取！是老天也看不过眼，将她送到了自己手上！
是的，这一切完全是上天的安排！他要去永梅庵，要把这一实实在在的报应告诉母妃，让她也欢喜一番！
他急急脚转回自己房间，对洛夫人道：“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刚才动静闹得那么大，洛络自然早知晓了一切。
果然，洛夫人点点头，眼波流转，道：“王爷，你为了我，如此——”。
她发出一声幽幽叹息，但难以掩饰心头的兴奋，脸上飞起两片红霞。
她误会了，以为自己因为她不满石榴而故意做大，为难石榴。
他清楚这一点，却没有解释，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等我，很快就回。”
他去后，洛夫人喜不自胜，道：“他心头还是有我的！”
“那是当然，谁不知道，王爷心头只有洛夫人一人！”琳慧笑着道，“夫人今日脸色红艳艳的，好看得很呢”。
洛夫人吩咐琳慧拿镜子来。
因为洛夫人瘦得不成人样，遵王爷吩咐，身边已经许久不曾出现镜子了。
洛夫人此番吩咐，琳慧出去寻找，寻来一面小铜镜。
因为是小丫头的用具，小铜镜很简陋，镜子里朦朦胧胧的，只有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看得十分清楚。
洛夫人一怔，双眼忽然簌簌滚下泪珠：“我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王爷，王爷平素看着——他、他——”
“他骗我！”
洛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昏厥过去。
琳慧赶紧去找何大夫，并三言两语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了他。
“我的小祖宗！你们还嫌不够乱吗？”何大夫实在服了这群活宝们，三天两头非要找点事情，简直不让他一天白过的。
待郭澄垂头丧气回来，三枝莲烛台上，蜡烛只剩下短短一截，发出微弱的光。帐子里，洛夫人一动不动，睡得正沉。
他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颤巍巍伸出手去，才将一角帐子挂在葫芦银钩上，洛夫人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道：“回来了？”
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等了那么久，没有问他去哪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他心头那块大石越发沉重。
“回来了。”他握住她的手，只觉一阵冰凉，连忙轻轻搓弄，为她取暖。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她渐渐在他的怀抱里睡着了，发出轻匀的呼吸。
他拥着她，一夜无眠。
永梅庵前，他跪了，也求了，庵门始终不曾开启。
他所谓的报应，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跪久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可笑，就算杀了石榴又如何，伤害的不过是一个年仅十岁的丫头，而不是那个出卖主子的贱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