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道:“道长尽管发掌,我运冰功。”说话之间,将一股极其混厚又偏阴柔的冰系神功,从指肚向玄长通体内传了过去。玄长通于刹那之间,只觉体内冷意登起,传来的真气深入周身百骸,远远盖过自己修炼的玄功。玄长通心中大奇,几年前沈夕还是个轻功极佳,真气欠缺的后起少年,如何修炼出这等神功,又觉对方指肚传来的冰功源源不绝,似无穷无尽一般,不禁有喜又疑,心想:“他功力沛然如此,当今后辈无人匹及!”
沈夕功力甚是强横,玄长通自己接收不住,分散给妙长岭观长琴二人。妙观也是面带惊色,见玄长通点头微笑,不由分说,朝远处火簇发过冰掌去。先前云掌若是暴风,这冰掌实如苍龙一般,呼啸飞过,墙瓦松枝瓷盆木堆立时结出厚厚的冰层。火焰失去着烧之物,不扑自灭,玄长通又发掌断去火根,火势再不传延,烧了片刻,最后归于残墟。
妙长岭观长琴牵住沈夕手掌,飞跃而下。玄长通飘出丈许外,朝沈夕竖了竖拇指,高兴之极,捋须直笑。这时岳冠姚走来,恭敬拜揖,说道:“三位道长好,扰乱道长静修,实乃我们之过。”
只听哎呦哎呦几声,岳盈提着两名小辈弟子,大步奔到玄长通跟前,猛掷于地,道:“谢完罪,你们就滚下山去罢!”
玄长通道:“四师弟,你这是…”岳盈气冲冲道:“你问他们,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那两名小辈是观长琴的二代门下,观长琴不禁皱了皱眉,问道:“子苑,子央,到底怎么回事?”子苑子央犯了大错,又惧又愧,一见师尊,抱住他腿放声大哭。
岳盈喝道:“哭什么!你们眼泪很贱是不是!早看出你们俩慧根不牢,上什么岳山,学什么道,事到如今都学了什么!岳山净是这般弟子,那白…那人要来,凭你们这些,岂不枉送性命!”
其余弟子噤如寒蝉,谁都不敢出声,整个后山只有子苑子央不住哽噎。
玄长通道:“不过是场火而已,雨有急雨,火有天火,防范是防不来的,况且这火起的好,起的妙,不起的话,我们三兄弟可要老死在祖师堂啦!”
妙长岭道:“不错,四师弟,你也别动气,玄机有云,万物有阴有阳,万事有利有弊,无名起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岳盈哼了一声道:“哪里算好事,差点没把门派烧光。子苑,后山禁带任何燃物,明知违令,你为何还带了硫磺上来?”妙长岭惊道:“硫磺?”
子苑止咽道:“弟子…万万不敢…”只听啪的一声,岳盈摔下一物,是个蓝布包的小包,摔得翻开,里面全是淡黄色的硫磺粉末。岳盈道:“包是不是你的,那是不是你带上来的?”
一旁的子央跪行过来道:“不怪子苑,不怪他,是我的错,是我带上来的,道长,要罚请罚我一人吧!”
观长琴再也忍耐不住,捡起地上布包,细看几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子央道:“实不相瞒,这布包确实是子苑师兄送给我的。一个时辰前,有个僧人行过山下,他拿了硫磺,说放在木门之旁,能驱虫止腐,又道天气湿热,硫磺可以降暑回干,最适阴森之处。弟子也知此乃严禁之物,一想后山虫蚊甚多,各位道长一定坐不安宁,斗胆用布包包了上来。那僧人让放木门旁,我和子苑依照他言,放上在一边守着,谁知…谁知…”
岳盈冷冷道:“木门马上着了?”子央点了点头,不敢迎向岳盈目光。岳盈道:“明知犯错,罪加一等,今日谁也救不了你们!”
妙长岭沉吟道:“就算硫磺容易引火,也断无突然引着的道理,那木门上可有别物?”子央低声道:“弟子吓慌了,没…没加留意。”
玄长通微微摆手,说道:“大家齐心灭火,也当是一场盛会,以往都别追究了。四师弟,我知道你的性子,他俩有错在先,饶是绕不得,关他们一年半载也就行了,赶出山去嘛…这可不至于。”
岳盈决绝道:“不加重罚,难保以后会犯第二次,岳山非金壁铁罩,经得住几次这样的大火?便是玄师哥你,也不能求情!”
妙长岭道:“四师弟,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子苑子央可是…”众人议论纷纷,小声说道:“对啊,他们是观道长的弟子!”“观道长比岳道长资历深,要罚也该由观道长罚才是。”“岳道长这不越俎代庖么?”
议论声虽小,岳盈一一听入耳中,大怒道:“谁的弟子都一样,在我岳盈眼中,所有弟子一视同仁!”
这时观长琴道:“四师弟所言不错,我和玄妙两位师兄闭关前就曾告知过大家,岳山让四师弟掌管,凡事由他决断,此次也不例外。况且我们隐居数年,早已是深山之人,再插手门派之事如何让人信服。四师弟,要逐要赶,一切依你。”
子苑子央急冲过去,抱着观长琴大声叫道:“师尊,师尊,你不管我们了吗?”“我和子苑无父无母,早把岳山当成自己的家,逐下山去,我们又去哪里?”观长琴扭开头去,心里极为不忍,朝他俩连连挥手。
岳冠姚走上几步,向岳盈抱拳道:“岳盈道长,教有教法,门有门规,按理逐出他们绝不为过,可一大门派,掌门说的话多少有点分量,我岳冠姚不敢向你施威,只求道长法外容情,给他们一条活路。”
岳盈秉事严厉,也被说的有些动摇了,他抹不开颜面,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但听子苑子央两人苦苦哀求,众人不住叹气,一个声音忽道:“岳道长,晚辈可不可以说一句?”
岳盈见是沈夕,点了点头。沈夕心想:“他性子和桓若卿一样,都是古怪脾气,逆着他的话,便说到天黑,也休想劝他改变主意,只能顺着他话说,遂道:“晚辈来时遇到过其他门派的弟子,也遇到了苍山弟子,几派弟子都有犯大错的,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掌门处以最严厉的惩罚。”
岳盈道:“本该如此,严师出高徒,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沈夕又道:“然而却没有替他们求情的,我觉得咱岳山比这些门派好多了。”岳盈道:“哪里好了?”沈夕道:“替人说情,说明大家同为一心,同为一心,方能同力,同力方能排解危难,这两位师弟舍不得离开,其实是舍不得各位道长和同门,大家都来求情,那更不愿意离去了。在晚辈看来,火已起过,也已扑灭,失去的已失,该得的嘛,却未得到。”岳盈道:“什么意思?”众人也齐声相问:“该得的怎么没得到?”
沈夕道:“该得的让道长赶跑啦!”众人听不明白,交声议论。玄长通捻须道:“物已失,尚能补回,人一旦走了,万马也难追回!”
岳盈瞧向沈夕,半晌方道:“沈夕,如今的你,倒有自己的主张!”沈夕见他神色有异,小心问道:“那道长肯放过他们了?”岳盈道:“你们各有说词,定是岳某错了,再不宽恩,岳某失去的可不止两个弟子这么简单了。”
玄长通一拍沈夕肩膀,说道:“得失的道理,亏你想得出来。”沈夕笑道:“这可不是我想的。”心道:“若不是叶城主同样劝过我,再有十个脑筋,我也讲不出这许多。”
岳盈道:“子苑,子央,还不谢过上任掌门!”子苑子央如逢大赦,对着沈夕就要扣头,便在这时,一个接引道童奔上山来,叫道:“玄道长,妙道长,观道长,岳道长,有僧人求见!”
玄长通妙长岭同时咦了一声,观长琴神色陡变,岳盈皱了皱眉,道:“何方僧侣?”
道童正待细说,山下一个朗朗的声音道:“长通,你的岳山好不气派,这么多弟子围住老衲,是要哪样?”
玄长通妙长岭同时又是一惊,岳盈道:“莫非是引火之人?”说着时,但见灰影一晃,观长琴一展袖袍,已大步奔下了山。众人无不惊异,紧随跟去。
来到山下正门,几个弟子排成一列,正劝阻那人上山。沈夕隔着数人远远瞧去,但见那人双耳垂肩,白须冉冉,面堂微红,稀纹密布,已近杖朝之年。
观长琴第一个赶到,却远远站住,双目紧盯着那人。玄长通哈哈一笑,妙长岭躬身拜道:“老祖大驾光临,我等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