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冲自见到沈夕便觉得此人面熟,七年过去,沈夕长成青年,声音也无往日的稚嫩,一时记不起是谁,听他提起沙河县之事,登时醒悟,摇头笑道:“原来是你,岳山派的沈夕沈掌门。”沈夕道:“我早不做岳山掌门了…”郑天冲哪管他做不做掌门,续道:“你说的王道长可是东宗王天宝?他当时要杀本相?且不说杀得杀不得,就算杀了,难道不会有别人代替本相行事?尹洹昏庸,任人唯亲,若不是本相暗中把持,东海早闹翻了天!此等皇帝,本相不诛,天也难容,你一个小小岳山派弟子,也敢妄自为尊,出口教训本相?”
沈夕抱拳道:“不敢,云笙公主对在下有再生之德,现在她有难,在下若坐视不管,岂不妄立天地之间?王道长也说过,举兵乱国,殃及无数,百姓受难,苍民流离,郑大人听小的一言,今日暂且休战,谁是谁非,以后再加分辨不迟。”
他话语一处,郑天冲军阵已有数人大笑起来,纷纷骂道:“哪来的野小子,当自己是谁,东宗王真人么?就算王天宝来,他也没这等分量!”“练了点皮毛毒功,就敢教训首相大人,真是树上绑鸡毛,好大的胆子!”“岳山来的弟子?岳山的几个牛鼻子老道呢,快让他们领你回去,少到这里丢人现眼了!”“语气不小,仔细风大闪了舌头!”
北首王族四番也有几人不住摇头,这少年好不懂事,郑天冲筹谋夺权已有几十年,凭你几句话就能喝退回去?而且皇上龙面何等尊贵,就算他有错,向郑天冲低头却是万万不许之事。
沈夕七岁下圣火宫,十岁又被关入天牢,阅历甚少,哪受过此番讥讽,不由得面红耳赤。
郑天冲微笑道:“本相来是剿尽皇族的,你刚才那些话本相权当一阵风刮过,不予计较,你不属于皇族,趁早离开吧!”南首众人跟着应和道:“对,当屁放过了,赶紧滚,赶紧滚,区区鼠辈,首相懒得拿你开刀!”沈夕道:“我…我…”
这时云笙远远道:“沈夕,别听他们疯言乱语,你有这份心,我和皇帝哥哥就很感激啦!”沈夕心头一震:“是啊,他们疯言乱语,我可不能动气,否则今日之战再难避免。”昂头朗声道:“好,你们谁瞧不起我,上来和小的打过!”
众人又是嘻嘻笑笑一阵。京圣门李行高声道:“姓沈的,本台领教你的高招!”说着走上前来。
北首欧阳文的声音道:“沈公子,小心他的外功!”沈夕点了点头,摆上一拳道:“请!”
李行微微一笑,突然大跨几步,横臂朝他肩膀挥来。沈夕见他招式僵硬,心想:“若以真气胜他,未免不服。”收回拳头,右肩上挺。李行喝道:“狂妄!”他本以右臂横击,左臂当即跟上,和右臂一同砸到。李行不修真气,全靠强劲的外功对敌,两臂齐使,那是最大的力道,便是诸葛青诸般高手也要避其锋芒。眼前这脏兮兮的少年竟要硬接此招,明显不将自己放入眼中,怎还留力。
但听格巴一响,似是骨头断裂之声。众人见沈夕和李行同时立住,诧异不已,是谁受了伤?
沈夕道:“李大人,对不住了,若不伤你,今日之事恐怕难以罢休。”上身往前猛震,又是格巴一声,李行飞弹而出,连翻数个跟头勉强立住,双臂蔫蔫垂下,已然折断。
众人议论纷纷:“总把头败了?怎么败的?”“没看到,那小子根本没出招啊!”“世上竟有人能硬接李大人的拦河断,他会妖术不成?不对,不对,一定是暗中有人偷袭!”
李行脸色苍白如纸,刚才双臂打中沈夕,可对方身躯犹如坚铁,力道全数反弹回来,实是自己把自己震成重伤。沈夕缓缓走到他跟前,伸手拂向他臂弯。李行动也不能,大喝道:“要杀就杀,何必…咦?”只觉臂弯股股暖气流进,那骨头断裂处麻痒起来,知道是高超的真气治愈术,当即住口。
沈夕手掌在他臂弯拂了片刻,后跃跳开,捧拳道:“承让!”
李行晃动手臂,已然活动自如,内心激荡难平,对方没用半丝真气,纯以体魄致胜,单这份外功境界自己再练百年也未必能达到,捧拳道:“沈少侠神功盖世,承让了。”
沈夕道:“那李大人就此罢手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把京圣门的…”李行摇摇头,跨后摆开架势道:“李行再领教沈少侠高招!”沈夕气道:“你…”李行道:“本台追随首相,永生为他卖命,但凡我有一口气,这场比斗也要打完!”
众人一听,高呼道:“早就知道是那小子的妖术在作祟,李大人,不能大意了!”“杀了他,省得碍眼!”北首军阵骂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沈公子饶你一命,还不知羞耻讨招,你京圣门脸面何在?”“原来郑天冲净找来这些无耻之徒充数,就算有五十万大军,士气也降了九分!”
李行充耳不闻,只等沈夕发招。这时一个声音道:“李把头伤势初愈,下一仗由老道接了如何?”说着走上一个乌袍道长,已近古稀之年,脸上皱纹满满。
李行道:“玉阳真人!”来者正是苍山掌门玉阳真人华舍泉。华舍泉打量着沈夕,捋须不住点头。李行再邀沈夕交战,实是郑天冲在后方看着,不能退却,如今有台阶可下,怎还厚颜,向华舍泉投去感激的目光,回到阵中。
华舍泉道:“沈掌门,久闻岳山开明掌天下无双,老道潜心修炼掌法,就用苍山回空掌和你比试比试。此战无关王族和首相,实是老道糊涂,想分辨分辨苍山岳山的掌法,究竟何派更胜一筹。”
他这番言论颇有心计,眼见沈夕外功毒功均属上层,单拼真气未必敌得过,岳山开明掌走的是玄功,对方做岳山掌门只有半月,侵染一定不深,若不答应则劝其离去,答应了也可用拿手的回空掌取胜于他。
沈夕心中一凛:“开明掌?黑水章无上决中有这套掌法,竟是岳山的成名招式!”想了一阵,口诀默默念了几遍,说道:“开明掌,开山可伤,明则受身,晚辈虽没学过,打个模样勉强行得来,华掌门别取笑。”华舍泉道:“哪里哪里,沈掌门过谦了。”
两人相距数丈,对视而立,再也没有说话。半晌过后,华舍泉右手平平上举,举至齐胸,突然跃前,右手竖掌笔直拍到。沈夕也抬起掌来,却没有接招,侧身让过对方掌势。华舍泉一击未成,紧跟着又是一掌,势道比先前更急,力度也增强一倍。沈夕仍是斜避,目光不住闪动。华舍泉连攻五掌,每出一掌,速度和力量都大了好几分,击出第五掌时,空气都被他掌力压的鸣爆起来。
沈夕还要再躲,华舍泉道:“沈掌门,再不接招,这仗就判你们岳山派输了。”沈夕心想:“嘿,你打不着我就来激我,我不会上当…好像也不成,这人说话句句不离岳山派,摆明了拿岳山压我,输了仗不要紧,堕了岳山威名可大大不妙。”转身停下,右掌也往胸前一托。
华舍泉叫道:“好!”扑将过来,大掌如蒲扇般拍下。
沈夕只觉脸庞生疼,劲风化作刀片哧哧刮过,带出丝丝血痕,好强的回空掌!不暇再思,举掌和华舍泉对上去,蓬然一声,两人同时跃后,华舍泉退了三丈,沈夕却只退后半丈,功力强弱立判高下。
华舍泉呆了呆,惊问道:“你怎会我苍山绝技?”沈夕道:“回空掌吗,这掌法确实了不起,为探敌细,第一掌力道先出两成,以后每击一掌加重两成,到第五掌时,力道达到十分,敌人不知就里,以为掌力还会增强,未战先怯,自然落败。晚辈不接掌,乃是在想其中奥妙,想的差不多才敢出手。华掌门,接下来是我岳山派的开明掌,还请多加指点。”
华舍泉说了声好,凝神起招,心里寻思:“这人好生邪门,刚才他使的回空掌,无论招式方位,全都丝毫不差,莫非此人是个天才,看过对方出招便能洞悉其中关键?苗升李行接连败给他,恐怕也是这个道理!现场没有岳山派的人,岳山派的几个道长功夫也很稀松,只玄长通练过开明掌,还是他师尊周正琦临终口述的一部分,就算这小子看过,未必能使全,周正琦和我功力相若,这小子使出来的威力应该也不大吧…”
沈夕道:“华掌门,开明掌不比回空掌,讲究大开大合之势,全无收力必要,你当心了。”沈夕是个后辈,华舍泉七旬高龄,沈夕这样说显然不合礼数,可不知怎么,华舍泉隐隐约约感受到对方有股泰山压顶的气魄,让自己当心,那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半分错不得!
沈夕刚举起右掌,陡然大退好几步,来到十丈开外。华舍泉不明其意,问道:“沈掌门这是做什么?”沈夕道:“华掌门和岳山派众道长素有交情,若此次打斗犯了差池,难免伤及两派和气,离这么远距离应该差不多了。”华舍泉脸色一沉道:“你以为真能伤及本道?”话音甫毕,身形晃动,双掌一分瞬间击到沈夕一丈远处,只听噼啪噼啪鸣爆声不绝,已然使到十成掌力。
沈夕左掌前拂,那鸣爆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山洪猛泻之声。
华舍泉大惊,道:“你竟会使第三式?”原来周正琦传授给玄长通的开明掌只有两式,沈夕开招便用第三式,显然不是玄长通所教。
沈夕道:“后撤!”华舍泉只觉对方掌力浑厚巨极,呼吸也被压的停滞,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飞退。沈夕右掌陡出,山洪之声未绝,雷鸣之声又响,华舍泉又被压退数丈。对招瞬息即过,沈华二人已相距十丈开外。
沈夕也不逼近,掌力上翻,空间被震的颠荡起来,身子一折,侧掌往西推出,西华门登时被震得大开,轰然而断,两侧城墙也应声而裂,啊哟啊哟几声惨叫,摔下数十名官兵。沈夕出招如电,华舍泉勉强捕捉到他身影,口中接连念道:“第四式,第五式,第六式…”念一句,沈夕便出一掌,只是沈夕始终离他相距十丈,掌力又不往里拍,倒也震不到他。
华舍泉念到开明掌第九式时,沈夕高高跃起,双掌回收,山洪声雷鸣声顷然而停,空间被撕裂出缺口来,无数掌影环绕在他周围。这时若有人也跃上高空,非被这些掌影震成粉身碎骨不可。华舍泉喃喃道:“这是…第十式么,连周正琦也练不到的第十式,他竟这般容易使来…”华舍泉呆呆仰望,此时此刻,他哪还是比斗之人,分明是离沈夕最近的一个看客。
沈夕十式开明掌使完,轻飘飘落地,双目闭起,似在回味。华舍泉道:“沈…”沈夕陡然睁开眼睛,射出一道凶光,前推就是一掌。华舍泉脸色大变,我命休矣!哪知沈夕掌力未到,忽地收回,目光也不再凶恶,摇摇头道:“我…刚才怎么了?”
华舍泉在鬼门前走了一遭,饶是他定力了得,额头也布满大汗,垂手道:“沈掌门让老道见识了全套开明掌,此生无憾矣!苍山虽排在岳山之前,论掌上功夫,岳山已高明数个层次。打也好,罢也好,沈掌门请便,老道再不管官府争斗。”说着转身就走。
沈夕喊道:“华掌门!”华舍泉当即止步,道:“沈掌门是要老道相助么,老道自知己力,帮不上多少忙,况且沈掌门神功在身,对付其他人等绰绰有余,用不着老道了。”沈夕忙道:“不是,不是…刚才…对不住,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华舍泉笑道:“沈掌门说哪里话,十丈之情,老道已然谨记,若有来日,老道再赴岳山请教掌法。”叹息一声,悠然道:“周正琦啊周正琦,你若练到第十式开明掌,焉会在郑天冲手下落败…”摇摇头,飘身东去,不一会已纵出皇宫。
当日周正琦力抗郑天冲手下数十位高手,已使出了开明掌第九式,华舍泉以为他使出第十式便能取胜,其实全然错了。沈夕练成黑水章,玄功大成,玄功一成,玄道皆通。黑水章无上决中记载了开明掌全式,也不过是玄功的沧海一粟,沈夕使起来直逼岳山开山祖师,周正琦玄功不及,威力自不能比,否则只凭借能震出十丈之外的第九式,也足以重创当日来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