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遍地,青山蜿蜒,由东至南,曲折迂回,连绵不绝。
山下,银色的雪地在清澈月光中映出那快被雪花掩埋的那两对细小脚印。
脚印由远至近步入山中,雪落得很厚所以脚印很深,甚至还能从脚印里看出那没穿鞋的脚踩在雪地上所遗留下的脚趾头的痕迹。
山中,在一条通向山顶的蜿蜒小路上,两个被月光倒映在路上的影子被它们的主人生生拖着向山上移动着。
影子的主人是两个大约十来岁的小孩,长的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双胞胎,穿着宽大的家丁服饰,长长的衣袖被卷起露出里面被冻的发紫的小手,隐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触目惊心的鞭痕。
虽说相貌相同但其中一个明显心智坚定些,即便同样气喘吁吁却走在前面,一手扯着藤条树枝,一手拽着身后的另一个小孩死拉硬拽的往上爬。
雪很厚,赤脚一踩上去便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夜本就静,山也空,踩雪的声音回荡在空山静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走在前面的小孩望着近在眼前的山顶,眼中露出一抹激动,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被自己硬扯着向前走的小孩,没有说话却气喘吁吁加快了脚步,整个小脸也涨得通红。
月色流转,时光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兄弟俩终于爬上了山顶,那方才走在前面的小孩,一爬上山顶便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气,整个人再使不上半分力气。而他由于上来时不断的扯着藤条树枝,手掌早已被划得的鲜血淋漓,鲜血流下染红了大片白色积雪,而他却好似毫无察觉只顾喘气,理也不理。
而那方才走在后面的男孩虽说也是大口喘气却明显好上不少,他爬上山顶以后靠在哥哥身旁躺了下来,过了一会调顺了气息慢慢坐了起来,用带着恐惧的目光看了看四周眼见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却也只在这时才察觉到冷,他打了个哆嗦用手掌在雪地上擦了擦手心手背的泥土和污垢,将目光转向俯身躺在地上的哥哥身上,看到那流着鲜血的左手时鼻尖一酸流下眼泪。
不过却只抽泣一声便倔强的用手擦去,并从自己那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的袖子上撕下一块布料给哥哥的手掌包扎好,然后把哥哥的左手用两手护着,看了一眼哥哥的脸。
只不过那大个男孩此时正俯身趴在雪地上,他又怎么能看得到?续而,他抬头呆呆看着天空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一阵酸楚再也控制不住,将哥哥的手放到膝盖上,双手抱膝,把头放到膝盖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是夜,月光流转,白雪皑皑,混合着凛冽的寒风,使得记忆中空气也变得孤独悲凉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大个男孩抽出了被弟弟护在膝盖的左手站了起来,他用力的在眼眶上抹了抹,抬头看了看四周天空,然后对还在坐着流泪的弟弟唤道:“小辉!走吧!”
弟弟没有说话,他擦了擦眼泪,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哥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闭上了嘴,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跟在哥哥身后,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步一步向着山的那边走了下去。
只是他没看到在他哥哥刚才俯身趴下喘气的位于面部的白雪中,有一些被水融化的痕迹。
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呜!”就在两人提起脚步向山下走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来自雕类的鸣叫,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只一丈多长的褐色巨雕,此雕蓦然间穿过树林,利爪伸出向着走在后面的小个男孩的双肩当头扣去,其速之快已然入神,肉眼所见只剩残影。
在那声雕鸣的传来的刹那,小个男孩心中蓦然一惊,神色顿时变得无比惊慌,整个人更是恐惧到了极点。他猛然间抓住身旁的一株细小树枝,下意识的便急急的向前迈出一步。可他却忽略了刚落下的雪,山本就又高又陡加上覆盖着的积雪使得山路湿滑难行,他这一脚一迈,人还未来的及惨叫便翻倒落地,手中树枝也被连根拔起,瞬间整个人连滚带翻的向着山下滚去。
“轰轰隆隆!……”月光铺洒,弟弟滚落的声音越来越小合着哥哥的整颗心一起沉入了谷底。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露出了他极度震惊的脸,或许此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脸上的震惊是因为后面的那只雕,还是因为他弟弟的意外。
他只是用那被他弟弟用袖子上的布料包扎过的手,死死的抓住身旁的树干,看着前方一脸茫然和绝望。
远处,那只一丈大小的巨雕一击未成,扇了扇翅膀落到地上歪着脑袋,看着那还在出神的男孩。
在它眼里这两个男孩实在是可恶至极,明知道逃不掉还三番五次的逃跑,害的自己主人大冷天的让自己出来追,而且每次都是这样。
可恶!
“咕咕!”那只雕抬头叫了两声,然后又歪着脑袋看着那刚才还在发呆的的男孩,这会跟抽风似的,连滚带爬的往山下跑的样子,不觉得有些兴奋起来又“咕咕”叫了两声。
“小辉?”大个男孩慌乱的往山下跑,林子很密,月光都透不进来,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人影。男孩慌乱的喊了两声,却没有人答应,他心中不由得更为慌乱,胡乱的扯着身边的树枝继续向着山下狂奔。
走了两步,便看见一个人影靠在一个一颗小树旁,蹲着身子双手抱着脑袋,隐隐的传来一阵呻吟声,男孩心中微定,扯着藤条踩着积雪向着那个人影一步一步走去。
一股血腥味弥漫在空中,让男孩的心猛然下沉了几分。
顺着月光两只沾满鲜血的手映入大个男孩的眼里,血顺着小个男孩的手掌流下落到积雪里,染红一片。
小个男孩则不断发出痛苦却低沉的呜呜声。
大个男孩则呆呆望着他,许久他慢慢走进来到小个男孩身旁柔声道:“小辉!我是哥哥!给我看看!”
或许是出于信任在哥哥的牵引下弟弟慢慢放开紧紧捂住脸颊的双手,于此同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脸颊上袭来。也正是在这一刻,位于右眼下,一道两寸多长的伤口出现在哥哥眼里。伤口从鼻梁旁贯连到嘴角上方,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流出,小个男孩的脸上也满是鲜血,在夜色照耀下极其恐怖。
“哥!我的脸到底怎么回事?刚才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好痛啊!!!”小个男孩双手用力按着流血的脸颊,把头死死的抵在身后的树干上企图用这种方法来缓解脸上的疼痛,只是他的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恐惧和心碎。
大个男孩看着小个男孩痛苦的模样,好似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他流着泪呜咽道:“没事的!只是破了点皮!我们去找大夫看看就好了!”说着他用手抹去了泪水,伸手便去搀扶小个男孩,想往山下走。
“呜!”恰在这时,山上传来那只雕的叫声,那小个男孩身子突然一惊,整个人瞬间变得无比绝望,他慢慢挣开大个男孩的手开口道:“没用的!走不了的!!!哥!你走吧!不要管我了!你要帮我找到爹爹娘亲!…………”
或许是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小个男孩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续而才缓缓开口:“你……你要是找到他们,告诉他们小辉好想他们。
问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们?小辉好想娘亲做的饭菜!
小辉还想爹爹抱着小辉去放牛,去打柴!
还有……小辉好害怕!…………”
或许是脸上的伤口太疼,以至于小个男孩已经疼得跪在了地上,却仍在念念叨叨的说着。只不过大个男孩却早已泣不成声,他一边伸出手扯住小个男孩手臂,试图把他拉起来往山下走,一边安慰道:“你不要说了,我们一起去找他们,我们一定要找他们问个清楚!走!哥带你一起走!”
话音未落,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四周的树木枝干上一阵雷弧电光环绕,随后所有的树木竟是“砰”的一声被炸成粉末消散,唯一诡异的是兄弟俩竟毫发无损。
“咕咕!”山上那只巨雕扇扇翅膀向前走了两步,歪着脑袋看着山下的兄弟俩,在它收拢翅膀的刹那丝丝雷光在它的翅膀上浮现。
四周树木化作粉末渐渐消散,大个男孩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就连扶着小个男孩手臂的手也松了下来,他只是慢慢山上的看着那只雕,就如同在绝望的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哥!我只要你告诉我,爹爹和娘亲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小个男孩似乎也察觉到了四周的情况,不再念念叨叨自顾说话,而是忍着脸上的疼痛问出了这句也许是他很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
只是小个男孩或许永远也没想到,他的这句话将大个男孩的最后一丝伪装和倔强瞬间撕得粉碎。
大个男孩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更为苍白,他呆呆看着弟弟曾经的一点一滴划过脑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我们…………我们一起出去,去问他们,去问个明白!”许久,他擦去眼角哽咽道。
他不能告诉弟弟真相,他不能让弟弟心中唯一的那份希望和纯真毁掉,他不能让他的弟弟变得和自己一样!哪怕这个谎言看起来那么的苍白和可笑。
“咕咕!”山上那只雕看着山下的兄弟俩拍了拍翅膀不禁有些疑惑:
“这两小破孩怎么又是哭哭啼啼的?
小爷我大冷天的跑出来把你们带回去,我还没闹呢!你们这是闹哪样?”
它虽然是幻兽却是灵兽阶,灵智虽开却到底是弄不懂人世间的复杂关系,虽然疑惑却也气恼。
不过一想到主人给自己下的另一道命令它又不禁有些兴奋起来,抬起头朝天“咕咕”叫了两声,翅膀一扇化作一道虹光向着兄弟俩飞去,同时巨大的爪子伸出,向着兄弟俩的肩膀抓去。
那大个男孩眼见那只雕飞来,连忙伸手把弟弟向着旁边推开,这在山坡上,他知道他这一推弟弟很有了可能会再次滚下山坡面临不测,但他同样知道一旦他被那只雕抓住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只是他终究是凡人不是修士,再快又哪里快的过以速度而著名的雷翼雕。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小个男孩的刹那,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右肩上传了出来,与此同时,两声杀猪般的惨叫从这片树林里传了出来,然后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被那爪子提起飞到空中。
大个男孩早已分不清那两声惨叫到底哪一声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从右肩上传来的让他感觉要死去一般的痛。
他用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那只爪子,蓦然间他转过头用尽所有的力气一口咬在那个爪子上。
他不甘心!
“呜!”那只雕似乎是被咬疼了,抓住大个男孩的爪子忽然间竟松开了,大个男孩没料到那只雕竟然会送开爪子,抓住那爪子的双手也在刚才用光了力气,瞬间整个人便从高空落向着无边的大地。
风从耳边吹过,或许应该是空气!
他在心中默默的叹道。
这种坠落的方式和他小时候的一个愿望很相似……那就是飞。
在他上前方,那只巨雕回头看了他一眼,翅膀一扇化作一道长虹飞向远方,今天它主人给它下的一道新命令就是:弄死一个。
这样的高度……足够了!
随着巨雕的缓缓远去,他的目光移到了那个爪子下的男孩身上。
今天的大起大落让他看透了太多,只不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那个弟弟。
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那个傻傻的老是念着以前的傻瓜,
那个对自己总是唯命是从的弟弟。
那个每天睡着了都会念着爹爹娘亲的弟弟。
…………
“我会回来找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明知道必死的情况下他喊出来这句话。
或许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希望
或许只是为了保留他的那份天真。
或许……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已经隔得很远了,他不知道弟弟有没有听到,只不过他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
仿佛看了什么。
“砰”随着一声闷响,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袭遍全身。
一缕清冷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映出屋内那被噩梦惊醒的人的影子。
“小辉!……”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看样子似乎还把没有从梦里醒转过来。
许久,他回过神来把目光移到窗外喃喃道:“又是那个梦!小辉?…………”
虽是初夏,却已多了几分本属于夏天的炙热。
银翼走出房间来到走廊挨着栅栏负手鸟瞰远方。
一阵凉风吹过带给银翼一阵凉爽,灵元一转,额头和身上被噩梦惊出的汗液也在顷刻之间被烘干。
“根据少阁主所说的症状,依老朽的经验判断,应该是少阁主自身的记忆所致!”
这个梦在以前也有梦到,但这个月犹为频繁,几乎每天夜里都是这个梦,所以他去找到了一个来自域外的巫师,这是那个巫师所说的话:
“不过这既然不是少阁主的记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来自魂中的记忆!所有人都知道人的记忆来自于肉身,但其实魂也有记忆,只不过每在轮回转世的时候魂中记忆便会被清洗以便来世能从新开始。而少阁主现在情况的应该是因为魂的执念太深,魂中的记忆被清除之后遗留下来的痕。”
银翼叹了口气看着远方低声道:“魂的记忆的痕?难道人真的有前世么?”
午夜,迷雾城内一片漆黑,迷雾城的城墙上灯火通明,映出那此时一张张仍在值夜巡逻的修士的脸。
目光再转,还有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那是城主府,这几个月银翼每晚看见都是这样。
银翼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整个迷雾城的金黄色罩子若隐若现。
“护城结界!不知道你还能撑多久?”银翼低声喃喃着,续而目光再转看向远方,身形紧跟着一动,霎那间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