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钊是我的恶梦,因此,看到李明辉那张疑似恶梦的脸,我的心象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住,紧紧缩在一起。
我把头扭向柜台外,深深地向远处眺望,仿佛看到地球另一端的刘钊,此刻正拥着洋妞在普林斯顿大学优雅的林**上亲密地漫步。
妹子,你看啥呢?麻袋老兄顺着我的视线看出去,好奇地问。
我把视线从普林斯顿大学优雅的林**上收回来,告诫自己,再为那个人有一丝半点的心痛,都是一种傻X行为。
妹子,你是刚来的吧?
嗯。
难怪数钱象刺绣。多大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哎呀,忘了,女士的年龄不能问。
其实,我远没到害怕披露年龄的时候,只是此刻,我正低头努力和自己的傻X行为作着激烈斗争。
妹子,我觉得你长得特别象一个电影演员,叫啥雪来着,不对好象叫啥茹,唉,想不起来名字了。为啥要干银行呢,手过千金都是过路财神,演电影又容易出名又挣钱。女人没有几年折腾的,要对得起老天爷给你的资源,你要是长一个车祸现场的脸,哥也不跟你说这些话了。
这位老兄的沟通欲还真不是一般强烈,连对着灵魂出壳、呆若木鸡的我都能如此掏心掏肺,语重心长。估计无聊的时候对着一尊石膏像也能喋喋不休。
美貌确实是上天恩赐的资源,但却是我最不屑于经营的资源。
啥叫不识实务,这就叫。
但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这叫有气节。
啥叫气节?现在觉得,其实就是自虐。
各位点钞机相继给李明辉报数。李明辉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一阵划拉,最后给麻袋老兄报数,一共是八十七万四千六百,对不对?
对,对,是这个数没错。麻袋老兄眉开眼笑地连连作答。
一个批发香烟的商贩,隔三差五地拎着一只充满人民币的麻袋光临银行,而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常青,一个月辛苦到尾也只能领到麻袋老兄存单上数字零头的零头。
我对着麻袋老兄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息,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东西就是钱,当然我说的不是自己钱包里的钱。
营业室里,抬头是钱,低头是钱,随便把头扭到任何一个方向,仍然是钱,可是没有一毛钱是我的,这实在让人沮丧。
梅子参加完会计职称考试后,就再也没在营业室出现过。梁主任说,梅子辞职去亲戚的公司做会计了。看来,这台我得一直坐下去了。
我觉得挺纳闷,我业务又不是最好,数钱又不是最快,笑容又不是最亲切,为什么那些人一进银行一律目标明确地投奔我?每天一上班就接客,忙得连上厕所都要精确计算时间。是不是因为大门正对着我,人都喜欢走捷径?
李明辉说,是因为我这人特招财。
招财的女人应是奇琛异宝,是向往金钱与成功的男人必争之器。我的阿Q精神一不小心冒出来的时候,便开始为刘钊感到遗憾。
临近下班的时候,我以为接客终于可以暂告一段落,不想一个老头提了两只塑料袋匆匆进来,趴在柜台上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问,同志,请问硬币能存吗?
这么低声下气,估计是在其他银行吃了闭门羹。
我说,只要是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都能存。
老头如释重负,哗的把硬币倒在柜台上,跟座小山似的,我一看就上头了。
我没收过硬币,也不知道硬币该怎么整理。目光在营业室里巡视一圈,没有一个人脸上写着雷锋,并且,都在忙着。
我没有开口求人的习惯,把硬币拿进来,准备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中国人民银行真是挺混蛋的,在物价飞涨的今天一元钱以下的商品都少,你说他发行五分,二分,一分的硬币不是吃饱撑得么?
正在心里给中国人民银行开批斗会,突然一颗子弹穿过营业室向我方射来,啪的落在桌子上,准确命中我刚刚码起的一摞硬币,硬币应声倒埸。
不用看,肯定是李明辉干的好事。
我认为,这应该构成骚扰和挑衅。要不是念及他曾经出手相助、解我窘迫,我一定对他不客气。
我不吱声,继续码硬币。
又是一颗子弹飞来,打在我的手上。
好疼!
李明辉你找死啊!我破口大骂。
李明辉依旧摆出狐狸般狡猾的招牌笑脸,别发火,打开子弹看看。
我打开一看,上书五个张牙舞爪的大字:需要帮忙吗?
顿时,气消了一半。
我向李明辉送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象上次一样,李明辉把硬币一分不剩全分给了别人。梁主任给人派活的时候还要先问问人家忙完了没,这一点,李明辉比梁主任谱大多了,谁在干什么忙不忙,他一律不问,一律不管。最可气的是,他自己游手好闲不说,还不停在营业室里转来转去地吆喝,都快点行不行,库车在外面等着呢!
后来我才知道,李明辉之所以能这么牛X的作威作福,是因为这个营业室里,除了我和梁主任,其余人都是他的徒弟,是他手把手带出师的。
终于,李明辉也要将我收入门下。
梁主任说,明明,让常青坐你的前台,你教教她怎么办理储蓄业务。银行在实行柜员制之前实行的是双人复核制,前台经办,后台复核。
梁主任拿营业室这帮年轻人都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明明、媛媛,楠楠亲昵地喊着,这些人也都跟她很亲热,反而比较怕李明辉。
梁主任唯独对我连名带姓的叫常青。
很奇怪,我本意并不愿离群索居,但身上却有股无形的斥力,阻碍着别人的亲近。
环城路批发市场的一家小餐厅,在李明辉的强烈要求下,我摆下拜师宴。
李明辉屁股还没坐稳就拉开师傅的架势训起了徒弟。
常青,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那种擦粉上吊,死要面子的人。干不了就说话,为啥每次老是要别人上赶着帮你忙呢?
谁死要面子了,明明是你们集体排斥我。我忍不住申诉。
你还倒打一耙。你一天到晚跟冰山上的来客似的,一点热活气都没有,别人还没走到你跟前血都结冰了。大名鼎鼎的常青啊,果然是目中无人,眼高过顶!
大名鼎鼎?此话怎讲?
试问分行,谁敢挑战谭行长?唯有常青!
谭行长,就是那位将我从机关发配到边陲,从白领变成蓝领的女强人领导。我跟谭行长的那些龌龊,连这么偏远的营业点都知道了,真是坏事传千里呀。
李明辉,你来这多久了?
两年。
时间不长啊,整个营业室竟然全部都是你的门下。佩服!
我并不是想拍马屁,我是真的有点开始佩服这个年龄不大,资历不浅的男生了。
先知为师,这跟进行时间长短没啥关系。李明辉满不在乎,如果这是个马屁,显然没拍舒服。
李老师,祝您桃李满天下!我举杯。
希望你能青出于蓝!李明辉举杯。
我心里傲慢地想,青出于蓝,那简直是一定并且肯定!
常青,要是我没猜错,这会儿你心里肯定在想,就李明辉这碟小菜,还敢在著名才女常青面前好为人师。
我被一口啤酒呛住,咳得地动山摇。李明辉这厮竟然有点看透别人心思的本事,确实不可小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