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逸臻看着张延民的马车渐行渐远,眼角经不住划过几滴泪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是不舍还是愧疚,亦或是两者兼有。他迅速的拭去泪,转身想回自己的住所,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小厮服饰的青年人,低着头,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邓逸臻的瞳孔猛地收缩,本能向后飞退,不由自主的摆出了防御的架势,不顾道旁人诧异的目光,低声喝道:“你是谁?”
青年小厮抬起头,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小伯爷莫惊,如果小的有恶意,您现在也不可能站着跟小的说话了。”他手一抬,露出一个符节:“我主人要见小伯爷。请小伯爷跟小的去一个地方。”
邓逸臻看到符节,内心一震,对符节不由自主的躬了躬身子,用手制止了远处向他奔来的侍卫,道:“烦请带路。”
青衣小厮又变回刚才那谨小慎微的模样,转身往书院走去。邓逸臻自己跟着,走过了数层院子,来到了夫子们所住的百花精舍的一处房舍前。房舍前站着一位夫子,邓逸臻看着觉得有些眼熟,刚想施礼,那个夫子已经笑着拱手道:“邓小伯爷,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老夫乃是书院教战略分析课的滑承德。‘贵人’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邓逸臻心中暗惊,想不到“一品堂”的暗探如此之多。他向滑承德施了个学生礼后,走进了房舍。房舍里的布置相当的简单,跟书院其他夫子们房舍的布置差不多。
窗户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这是个非常清秀的人,看他现在的样子,年轻时候必然是个美男子,柔软的头发不羁地散批在额前,已经有点发黄,淡淡的两道弯眉,看起来极其温柔。他好像是个病人——脸色惨白如纸,现在是七月酷暑,他居然整个人就裹在冬天用的厚厚的棉衣里面,只露出个脑袋,还有点发抖,但他的双眸,却依旧明亮如星,充满了深沉的智慧和疲倦,仿佛已经洞测了世间的一切。
邓逸臻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忙跪倒施礼道:“逸臻参见王大人,祝大人万福金安。”
中年男人露齿一笑,有种说不出的洒脱,他用手虚扶,用非常诚恳的语气道:“辛苦你了,这几年有些事让你为难了。起来,坐下慢慢说。”
邓逸臻顿时觉得自己的泪水又涌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不敢,卑职为国尽忠,不觉得为难。”
中年男人快步走到邓逸臻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道:“不错,虽然有些事我们不想做,但为了昊清国,为了皇上,我们不但要去做,还要好好的做。”
他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看邓逸臻小心的在他旁边坐下后问道:“我知道,现在问你这些会让你不舒服。但是还是想请你跟我说说,这几年来你近距离的接触,对张延民有何看法?”
“是!”邓逸臻虽然奇怪眼前这位烈帝身边的红人为什么不去看这几年自己往“一品堂”上交的情报,而是屈尊来到这里亲自问自己。但是也知道自己有些事情是没资格知道的。他略微想了想后,字斟句酌的缓缓说道:
“卑职惭愧,其实这四年来,从家父接到‘一品堂’交下的令谕,卑职就一直想尽办法的接近张延民。但是卑职觉得一直看不透他……”
中年男子看到邓逸臻欲言又止的样子,摆手笑道:“逸臻无需拘束,但说无妨!”
“是,张延民从不参与任何的争斗,也没有一般年轻人的争胜斗狠,怎么说呢?他就像是一个看戏的观众,对他周围的人和事都像是一种看戏的心态。让人根本摸不透他的真实性格和想法。”
看到中年男子鼓励的眼神,邓逸臻咳了咳嗓子,接着说道:“他表现出的那种好色和轻浮,我觉得是他对外人的一种掩饰。毕竟为了让人不怀疑他的身份,少让别人接触他就是最好的掩饰。而且除了口头占些便宜,我从没有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哦,你这么说,那他刚才在书院门口占女夫子便宜的事,是他有意做给别人看的了?”中年男子笑着说道。
“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是在演戏。我想书院中不会有哪个人会把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往定军侯府上联想吧。也不会想和他有什么交集。张延民这个人的能力很强,特别是对人的看法和对时局的把握,可以说,如果他想做,我觉得他会凭他的能力,成为‘战神书院’第三个以‘四星手环’出师的学生。”
“哦?虽然我对他的评价已经很高了,但是想不到你对他的评价还是超出了我的估计。难道他没有什么性格上的缺点吗?”
邓逸臻低头想了想道:“没有!就算是有,以他沉稳和超然的态度,也不会让人加以利用。不过他有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习惯——就是他喜欢揉鼻子,每当他要说假话或者言不由衷的话时,他就会揉他的鼻子。这点或者能让接近他的人更多的了解他的真实想法。”
“好!不愧是邓笑平伯爷的儿子。”中年男子笑着鼓起了掌,“当初我选择你们邓家人出面做这件事,看来真的是选对了。”
他站起身来,缓缓的道:“逸臻,其实你刚才的这些话比我们‘一品堂’用了五年时间搜集的情报还要更详尽。本来从各种渠道收集的情报来看,这个张家的四少爷可能命数有缺,生下时就克死了母亲,所以侯爷很厌恶他,他出生的很长时间里都不愿意见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送回绵阳老家了,因此我一直认为他是最没有可能接替张信侯爷爵位的儿子。但是前些年他的三个哥哥阴差阳错的接连殉国,让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他。可当我发现那些从小带他长大的张府奴仆,早在他去绵阳老家的那一夜就已经集体暴毙,而他又隐姓埋名的来到战神书院,就不由不让我对张信侯爷和他有些想法了。一个身份尊贵的侯门嫡子,如此鬼鬼祟祟的为人处世,会不会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我才拜托令尊,找你近距离的观察他……”
邓逸臻心急道:“大人,我二弟绝没有不臣之心,我可以……”
“你不用心急,以张家的势力,我不会也不敢冤枉他。不过,我必须对皇上负责,现在皇上的这种安排,更让我不可大意。我必须对所有的变数有所准备。哪怕是定军侯府,也一定要在皇家的目光之中!”中年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目精光爆射,自有一股睥睨山河之气。
“卑职不敢,只是张延民走的时候,身边的护卫不多。不知道大人是不是要派些高手沿途保护他?”
中年男子笑道:“你觉得以张信侯爷的算计,会把他现在唯一的亲生儿子至于险地吗?这应该是他的一步棋,我们就不用操心了。”他面容一肃,“逸臻,下面的问话很重要,你务必据实回禀。”
邓逸臻心中一凛:“是!”
“这几年来,我反复交代你,要你务必探听张延民关于‘战神墓’的消息,他真的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吗?”
邓逸臻脑海里闪过刚刚张延民走时的话,但他不假思索道:“禀大人,卑职确定,从来没有……”
…………
“张管事,你紧张什么?你觉得以我父亲的能力,会把他现在唯一的亲生儿子至于险地吗?”张延民看着马车里充满不安的张管事说道。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就只是觉得有点热罢了……”张管事看着云淡风轻的少爷,想着他在书院里问自己的话,再看着车后少爷从随行之人中选出的最好的两匹好马,实在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四少爷为什么这么沉着,要是侯爷有所准备,你至于安排这个后手吗?
张延民不管眼前管事的想法,慢条斯理的问道:“张管事,最近邯郸城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者说咱们张府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和我有关的。”
张管事这几日和张延民的相处已经发现这个四少爷绝不是府里所传的那样,他是不是命数硬自己不知道,但绝对一个厉害人物。现在他心里暗自哀叹为什么自己摊上这个差事,不过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说:
“少爷,临来的时候侯爷有交代,不让小的先告诉您的。不过您现在既然问了,小的先恭喜您了。”
“恭喜我什么?出师吗?又不能对外人说的事,有什么好恭喜的?”
“不是这件事,是皇上给您指婚了。”
“哦?原来是这件事,怪不得了。但不知道是哪位府上的千金这么不幸的要嫁给我呢?”
张管事在车中跪直身子道:
“少爷,恭喜您,皇上并没有哪位大人的千金指婚给您,而是把公主千岁指婚给您了!”
“什么?做驸马?”张延民想过很多可能,但实在是没想过这样的结果。他只觉得脑子突然转不过弯了,“那个张管事,能不能请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少爷,您不要激动,您和善德公主被皇上指婚了。”张管事说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好,好。好!”张延民一字一顿的蹦出三个字,他深深的看着张管事道,“我马上要当驸马了,你为什么不感到欢喜呢?”
张管事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是个聋子,哑巴。可以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用说。但是他知道现在绝不是犹豫的时候,笑着说:“少爷说的哪里话来,府上都对您的婚事欢喜的不得了呢,小的也是非常欢喜,只不过是侯爷不让说,小的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张延民也笑着说:“是啊,皇恩浩荡,想不到皇上这么看得起我,把最宠爱的善德公主指婚给了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啊,哈哈哈……”
张管事看着张延民眼神中的厉芒,忙一边说着恭喜,一边把头低下,再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