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石桌上焚香一柱,清香四溢,闻之心静气定。我落座后,张道士在一旁收拾炉火煮水。过了会,水热之后,他从厨房里拿出一碗隔夜饭,用热水泡了泡,就着咸菜和肉干吃的津津有味。
张道士瞥了我一眼道:“饿不饿,饿的话,自己盛碗饭。不饿的话,快去泡两杯茶。这小子真没眼力劲!”
对于张道士的斥责,我压根不放在心里,想起早上只喝碗粥,并未填饱五脏庙,见到肉干,垂涎三尺,起身到后厨拿蓝边碗装满饭,用热水泡了泡,吃了起来。
我问:“这是什么肉,好吃是好吃,但又干又燥。”
张道士叹了口气道:“女儿前两天回来带来的,野猪肉。”
“怎么不见你提及你女儿?”
张道士脸色一肃,不悦道:“小子,吃你的饭。我去泡两杯茶。”
说完,张道士放下碗筷,去了客厅拿茶叶和杯子。
张道士很少提及她的女儿,我曾问过村中之人,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女儿和他关系不好。
饭毕,我和张道士相对落坐,茶水氤氲,热气漂浮空中,张道士举着茶杯平放在我面前:“修炼之道,假如身体是此杯,杯中之水便是纯阳之气。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胸口的症状,便是纯阳之气在体内过满。就像这茶杯已满,再添水,就会溢出来,只能等其慢慢沉淀。”
老道的话,我倒不糊涂,只是这慢慢沉淀何解,我实在是不知道,便急切问道:“这慢慢沉淀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这些日子,修炼不曾懈怠,勤勤恳恳,我很满意。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修炼亦如此。你不要再刻意的吸收更多的纯阳之气,因为你的身体已经到达一个饱和点,再吸收只会伤害身体,身体会无法承受。你身体内的纯阳之气,足够你打熬筋骨,锻造血气。等到一月或是二月,身体筋骨和血气能够强大,能够承受大罡真气。
这第一层的境界,自然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故雷法修炼,勿急勿燥。很多人不清楚,一时间的进展不前,还拼命地吸纳天地间的纯阳之气,却不知这样做会损伤身体,更难有为。你的身体强度和汲取纯阳之气的速度,异于常人,我派之中,无人能及。”
张道士一番话,让我洋洋自得,没想到,他瞥了我一眼又道:“不过,你也不要过于骄傲。百年以来,我派也有两人是修炼雷法的天才,不比你差上多少。”
哼!我还没高兴一会,张道士就抬出高人压我。
我连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一人与我师父同辈,为信字辈的师叔,另一人则是我师弟。他们两人雷法的第三层炼劲返炁之境,身心与天地相合,吞吐先天元气,藏精会阴,心生阳火,肾养真液,一阴一阳,汇于丹田,成阴阳互抱之势,可得寿两百载。也就是你常说身体生火,引燃符咒,便是此等境界。”
“那老道你是说你的师弟便是雷法第三层境界?竟然如此厉害!那你的师父又是什么境界呢!想必也不差。怎么就老死了。”
我连珠炮似的问张道士,张道士没有丝毫烦恼,饮了口茶,便道:“像他们这等人皆是天才。我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停留在第二层,始终不能堪破,进入第三层。这可能与他修行过晚有关吧。当年,时至民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师父为生活奔波,身体劳损,哪能进入第三层啊。”
我又问:“我看书中记载,那时候很多庙宇道观都有很多田地,也有香火供养。怎么会这样呢!”
张道士淡然一笑,“我苍南一派并非那些大派名门,自明末祖师爷授道于冥界地府大能,所以我派向来的任务是授职捉鬼降妖,与其他风水、占卜、堪舆、算命、相面等道士不同。自然不会像那些大派香火鼎盛,田地无数。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正因为如此,建国后,我派完存。信字辈的人只传两人,一是我师父,另一个便是师叔。师叔死后,我师父一脉便是正统。虽然,大师兄那一脉去了湾岛,但是还余下我和师弟这两脉存在。”
张道士见我听得兴致勃勃,又怕我不懂这字辈之意,于是又解释道:“我苍南派传承至今已有八代,字辈为:道、忠、严、宏、廷、远、信、月、照、基十个字。我是八代弟子,月字辈,道号宁月。我月字辈一共五人,我排行第四。
前面三位师兄,皆年长我二十多岁。大师兄49年去了湾岛,我未曾蒙面。二师兄闹饥荒饿死了。三师兄七十年代的时候,唉......也去了。现在也就只有我和师弟,师弟年轻时,做错事被师父逐出了门墙,但终究名分在那!
两岸往来后,湾岛大师兄那一脉就一直打听我们苍南派的情况,直到最近两年才联系上。师父他老人家仙逝多年,大师兄那一脉已自成授箓多年,枝繁叶茂,开花结果,连道字辈的弟子都有了。唯我承掌首之位,实乃沐猴而冠,不堪其位,苍南派在大陆几乎名存实亡。将来你若入我派,遇到大师兄那一脉是合是分,可自作主张。”
苍南派字辈排名,十代之后,又从道字开始,重新循环。
“怎么个自行主张法?”
张道士用杯盖沏着茶水,悠悠地:“哼!藏书可任他们复印流传,但凡派中的职箓、牒谱、令符等物不可交给他们。如是你足够有本事,把他们那一脉吞并了就是,反正我们是正统。”
职箓是地府赐予的品级信物,是一方印,掌首为六品职箓,可用此方印册封苍南派七品以下职箓;牒谱又称黄书,乃是记载派中谱系人名传承的文本,就好像家谱;令符是掌首信物,传自于祖师爷。
我大为惊讶,不曾想张道士也这般霸道,于是我点了头:“明白了!”
“将来你入我门墙便知道,修道不易,世道险恶,弱干强枝,违背常理。大师兄自去湾岛之后,两岸不通,与派中五十年都不曾来往。师父仙逝后,我与他那点同门情分早就断了。两年前联系上后,旬月即有信件传来,每每都是邀请我前往湾岛,其中用心,我岂不知?”
张道士起身从房里拿出一捧信封,大约十七八封,皆是繁体字。有封信鼓鼓的,我打开一看是我没见过的钱币,有五十张之多,中间圆圈里有外国秃子。
张道士道:“这是美国人的钱币,一张一百,寄过来的。镇上的邮电所老王几次登门让我换成绿钞(老版100)。但是,我想着这钱不能动,还给他们也好,反正不能堕了我苍南正统的威名。”
美元?我听过同学谈起过,好像1美元相当于8块多人民币。这五十多张岂不是有四万之多?
顿时,我眼睛移不开那堆钞票之上,这四万块真的是天文数字,令我心情有些难受。想着家里欠小店三百多元,每每催讨,烦不胜烦。家里新建楼房欠了债,有几百上千,也有几十,过年上门催债的人络绎不绝,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惶惶不安,有时候,家里就连几十也拿不出手。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唉......湾岛的人还真是有钱啊!吗的,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多钱!不再受穷呢!
张道士把钱又收进信封里,他见我愁眉不展,神不守舍,笑了笑:“动心了?古人常说,钱米动人心,儿女痛人心,此言不差!为道者,也是人,岂有不动人心。但是,我们是男人,我老了,心老人亦老,将来埋在枯林老泉之下,谁人知晓。你不同,你年幼,只要志气不失,努力向前,不失为大丈夫,将来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抱着双膝,道:“老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数目,有些失神。这些钱真的很多很多,多到我无法想象。从小到大,生活困窘,有时,我要找妈妈要一块钱都不忍开口,想着柴米油盐......我......见到这些确实心里难......受......”
说着,我哽咽了起来。
“孩子!道难、人难、事难,世事万难!面对这些困难,修道要有道心。老道我不也穷困?为了生活,为了吃饭,做送葬法事,堪舆定风水,算时辰,这等道末勾当。将来的路,还长着呢!我只是用这些给你讲个道理。世间上,钱、权、女人都是道心最大之恶。
你师叔当年之所以被逐出山门,就是贪恋一女鬼之美色,闯下大祸,最后境界倒退。你那位信字辈师公生于民国的群雄时代,为了权势,杀戮无数,丧失道心,最后身死。我不希望你和他们一样。道心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