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梁燕回坐在湖边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玉笛,顺势将它横在嘴边,指尖微动,余音袅袅,搅动一池春水。
“这么晚了,先生怎的还未歇息?”
身后传来青渔询问声,梁燕回立刻停了下来
“将军不是也没睡吗?”
青渔并未束发,身上的白色披风绣着梅花,灵动飘逸,仿佛一夜之间尽数绽放,落下几重花香。
青渔走进了湖心亭,月光碎在湖面上,像极了年幼时父亲带她看过的萤火虫。
“将军在想什么?”
见她神情如此专注,梁燕回忍不住出声问道。
“先生不必如此客气,唤我青渔便是了”
梁燕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与青渔一同而立。从刚见到她开始,梁燕回愈发觉得眼前的人猜不透。
说来真是可笑,传闻中的祁连医仙不仅医术出神入化,而且精通五行八卦天文星象,如今竟看不穿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姑娘。
“我在想,这样的夜真是让人心神愉悦啊!”青渔的眉眼勾染了几丝惬意,无数个相似的夜里,青渔穿着满是血污的铠甲,在营帐里与下属争讨兵家权术。像这般放肆洒脱的日子,在青渔的年岁里屈指可数。
很久以前,她只是青渔。现下,她是手握三十万大军,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面阎王。
隔开万里前尘,她终是回不去那些安稳从容了。
“将军怕死吗?”梁燕回不明白,绕是见惯了生死,便该更加惜命才是,特别是如此位高权重之人,怎么会如此甘心就这样放下这紫薇城中的烟云繁华。
青渔侧过身子,坐在了栏杆上,月光如轻纱,偶有鲤鱼从湖中一跃而起,尽显自由洒脱。
“先生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有人会不怕死呢?”
青渔眼里一如初见时的平静无波,只是细看下却也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北唐七十二年,与南楚大战中,我的父亲与兄长带领着八万将士与其二十万大军拼死相抗,只为了给转移的百姓和前来支援的百姓拖延更多的时日。”
“后来呢?”
青渔闭目不言,回忆泛起了历历往事。
……
后来,父亲他们终是寡不敌众,在拖延了十日后,南楚大军破了城,活捉了父亲与兄长。
南楚与北唐青家积怨已深,又岂会轻易放过放过父亲他们。
在将父亲他们折磨了近半月后,他们将父亲与兄长枭首,将他们头颅的悬挂在城墙上。
得知消息后的母亲在家里以泪洗面,哭得几度晕厥过去,而我却只能守在她的床边,眼睁睁看着母亲痛苦。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总能梦见那次父亲出征的前一天,他将我唤到他身前,他说:“小渔,若这次爹爹没有回来,你娘她就托付给你了。”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其实早有预感,所以那次出征他抱了必死的决心。
一生为将,青山为冢,黄土埋骨。
所以我怕死,我怕我死了以后没人照顾我那已神志不清的母亲,我更怕我死了便无人替父亲守着这染了青家几代人鲜血的如画江山。
青渔在心里默默地说着,这些话她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这是青家人的选择。
片刻后,她才盯着梁燕回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青家的人,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沙场上!”
她的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她。不知为何,梁燕回却觉得此刻的青渔的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常年的征战早已磨掉了她的女儿心肠,可她心里仍旧保留了最柔软的一部分,梁燕回头一次觉得自己嘴欠。
“先生,可以再把刚才的曲子吹一次吗?”
梁燕回视线牢牢地锁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不时便又拿起了手中的玉笛,轻轻吹奏起来。
很久以后,青渔才知晓了那首曲子的名字
——心悦君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