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醒来。
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睡到天亮了。早晨的阳光会照暖被单,那个温度,像极了以往枕边还有另一个人的时候。然而现在,拉开密不透光的窗帘,只有街道,没有人和车的街道,街灯,投出冷白光的,几盏亮着,几盏坏了,还有几盏苟延残喘地闪着。天好像准备亮了,又好像没有,你可以看到一点蓝,揉一揉眼,你又会觉得那并不是蓝,可能只是出自于你自己的眼睛里面的一抹不识好歹的色彩,在这个时候出来混淆你的感受。
过去一年,凌谌不知道多少次在这种凌晨醒来,辨不出是什么时分。他害怕去看钟表,万一发现这个时间太早,他可能就会看着时钟一直到天亮,因为无论自己自哪个时候醒来,都是再也睡不着的了,这是失眠一年来凌谌的经验。他的这种病症或者算不上是失眠,他每晚都能在他的大床上正常的入眠,然后会在几个小时后醒来,时短时长。最早一点,最晚五点。有时候他会怀疑父母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患上这种病,给他取了这个这么讽刺的名字。他被这种“醒”,困扰了太久了,久到自己快忘了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自己变成了这样,染上了这样的病。
而也许这根本不是病。
“现在是凌晨四点零五分,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本市幸福西路150号大厦发生严重火灾……”昨晚回家太累了,谌发现自己没有关掉电视就睡着了,使自己极不情愿地从新闻女主播口中听到了现在的时间。他起身关掉电视,临了还瞥了一眼电视画面里的火灾现场,一栋大厦被烧成了炭一样的颜色,大楼下一群正在呼救的幸存居民,但是凌谌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对那些受难的居民也并不觉得同情,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漠视身边的一切,没有什么新闻对他来说算得上新闻。
他木然地打开冰箱,冰箱里的温度好像和室内的温度差不了太多,撕开一包速溶的咖啡,咖啡粉是咖啡色的,他每次都要确信了才会喝。虽然他自己知道这个饮料会对自己的病起反效果,但是他每天都要喝上好几杯。因为他愿意给自己一个理由不再去尝试那根本不可能的睡眠,这一年里他已经试过太多次了,但那些日子的凌晨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折磨。还不如打开电脑,翻看那些网络上的新闻,一直翻到昨天凌晨他看过的那些,然后又打开微博,看看朋友们都在说些什么,一样是反倒昨天看到的最后一条。其实是根本没有任何新闻微博值得自己在这个时分这么不倦地一条接着一条读完的。他知道自己这样好不起来,可是他好像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好起来。现在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就像他对他的所有患者说的那些,多接触朋友,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心情就会好起来。
凌谌是一个心理医生。
每次想到这个他都想自嘲一番,他从开始患上这个病开始就觉得自己其实骗了他的患者们好多年,那些非药物的治疗方法,音乐,朋友,聊天,电影,没有一样是真的能治病的,起码它们之中没有一样比安定片更管用。但是他从不肯去看看别的心理医生,朋友们都说,会有效的,会好起来的。可是他坚持如果连自己都治不好自己,那他根本没有资格每天坐在办公室里聆听那些患者说他们的经历。
“或许你的经历也应该跟别人分享一下,跳出我们这个范围,你还有很多人可以倾诉的。”冯慕是凌谌多年的朋友,从大学时期就认识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依然是最关心他的那个。冯慕平时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是凌谌知道他心里很细腻,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凌谌顾及不到,冯慕却面面俱到。凌谌没有什么能力,但还特别会看人,寥寥几句话之间就可以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虽然这样让他把很多人都看透了、疏远了,但他知道冯慕是个他可以信任的朋友。“如果你不想,我说过,跳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投入下一段,都过去时间挺长的了,你是时候想想将来了。”
是啊,放下一段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下一段。凌谌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如果完全投入地爱过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逃脱这一段时光在你生命里存留下的美好记忆,他们固然美好,而一旦这段日子要走完了,回忆就变成了负累。一旦回忆变成了负累,就只是,仅仅只是储存在你大脑里的无法删除的垃圾,它尽管不是不痛不痒,却是有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