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落俗道:“汪伯伯走了,我也该走了……”心中想着要与徐抹秋分别,强忍着泪水。众人都愕然不解。徐抹秋哭道:“哥哥,你为什么也要走啊……”
徐石也道:“孩子,你双亲早亡,举目无亲,能走到哪去?是不是还有什么牵挂的事?”陈落俗摇了摇头,却不言语。
王淡然柔声问道:“是我们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么?”陈落俗忙道:“不,不是……”吱唔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我不需要别人可怜,不靠任何人,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王淡然、徐石一愕,随即明白了陈落俗心中所想。王淡然正色道:“孩子,你听好了,我们不是可怜你,而是感激你、赏识你!你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跋涉千里,吃尽苦头,却毫无怨言,不要说你救这人是我女儿,就算你救的是一个与我王淡然毫不相干的人,你都值得我敬佩。不管你是何出身,只要堂堂正正做人,没人敢轻视你!”
陈落俗听完王淡然这番话,呆立半晌,豁然开窍,心结一解,也不再提离去的话,而跪倒在地,求王淡然收他为徒。王淡然乐呵呵地扶起他,自是应允。皆大欢喜。
此后,王淡然每日传授陈落俗最基本的内功心法,还跟他讲了不少武林传奇典故。过了十来天,徐墨与两个家仆也回到了家,又是一番大喜庆贺。
陈落俗生性顽皮,与徐家人混熟了,他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不知弄死了多少画眉鸟、打烂了多少窗户、摘了多少珍贵的花朵,让徐家一大家子都头疼不已,特别是徐墨,他生性较为古板,对陈落俗更是不大喜欢得起来。
这一日,王淡然与徐墨带着徐抹秋到寒山寺拜会枫一去了,陈落俗最讨厌听那老和尚慢吞吞的讲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好死赖活地没去。他私下做了一个弹弓,来到了枫林打鸟,徐家一家笃信佛教,这种杀生之事被他们知道了定一顿重罚,是以陈落俗向来偷偷摸摸,藏得很深。
陈落俗在枫林里转悠了半个时辰,鸟毛都没打下来,心中憋着一股怒气,嘴里“贼厮鸟、操他娘”地乱骂着,忽见杂草丛里蹦出一只兔子,他大喜,合身扑上去,那兔子速度如离弦之箭,岂是他能追上。“嚯哟!龟儿子凶!”陈落俗嘴里叫嚣着,没命地撵上去,是打算跟这兔子“玩命”了。
那兔儿边跑还边不时回头看陈落俗,仿佛就在挑衅他,陈落俗直恨得牙痒痒。这一跑,不知走了多远,那兔儿一头扎进荆棘中,终于再也不见了,陈落俗急得抓狂:“****奶奶龟儿子!害老子撵这么久!老子抓到你要一只一只割你腿腿下来烤……”他乱七八糟骂着,抬头一看,自己已然到了苏州河边。
陈落俗浑身是汗,在河边洗了把脸,伸伸腰,只见不远处桥上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衣饰华贵的男孩提着个鸟笼远远走来,笼中装着对画眉。
陈落俗猛地想起了什么,眼睛一转,快步走到那小男孩面前,道:“喂,小哥子,你这鸟儿哪里弄来的?”
那男孩上下打量了陈落俗一番,手指着桥那边,道:“集市那边有个外地来的老头儿在卖,你现在去还买得到。”说罢就要走,陈落俗却一下拦在他面前,道:“我买你这个行不行?”
那男孩斯斯文文,身材瘦弱,见陈落俗要高出自己半个头,脸上似笑非笑,满是痞气,心中几分恐惧油然而生,竟不敢反抗,道:“你、你出好多钱?我买的三百文……”陈落俗大喝一声,道:“我的娘,三百文!你把老子卖了都没这么多钱!二十文,卖不卖?”
那男孩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你、你你这是抢……你知道我爹是谁么?我不卖你要怎……”陈落俗没等他说完,一个箭步上去就夺鸟笼,那男孩手上无力,被陈落俗一举得逞。
陈落俗拿了鸟笼,得意洋洋道:“老子就是要买了,怎么样嘛!”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文钱洒在地上。没想到那男孩也犯了犟劲,上来抢鸟笼,陈落俗打小独身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偷鸡摸狗,什么事没干过,这城里的小男孩哪是对手,一把被他掀翻在地。
陈落俗大是得意,道:“哥子,你莫难过,也莫怨我,我爷爷怪我整死了他的画眉鸟,生了半个月气了,你就行行好,权当送我了……”他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哪有丝毫歉意,吹着口哨扬长而去,留下那欲哭无泪的男孩与一地铜板。
陈落俗回到枫林,心中一直幻想着徐墨看见这对画眉喜出望外的情景,没追上兔子的不愉快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了。弦华见他带着鸟儿回来,随口问了几句,他只说是买的。
午时时分,他正在吃午饭,听见徐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忙不迭提起鸟笼跑出去,却见徐墨铁青着脸,与王淡然、徐抹秋走进来,他们身后还有两人,一个头戴方巾、瘦得皮包骨的男子,另一个却是今天上午被他抢鸟笼的男孩。
那男孩一看见陈落俗就叫了出来:“爹!就是他!就是他抢我的鸟笼!”陈落俗恍然明白了什么,怒道:“好你个兔崽子,还告状!小孩的事就应该小孩解决……”
“住口!”王淡然大喝道。陈落俗从未见王淡然对他如此疾言厉色过,怔怔不知所措,徐墨走过来就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道:“兔崽子?骂谁兔崽子呢?有没有教养?竟敢光天化日抢人东西,你是强盗么?”一把夺过鸟笼。
陈落俗摸着火辣辣的脸,拼命不想让流眼泪,但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徐抹秋见陈落俗挨打也哭了出来,扑到徐墨面前把他腿抱住,哭道:“爷爷不要打落俗哥哥……”王淡然忙上前把女儿抱开。
徐墨满是歉意地把鸟笼送到他男子面前,道:“莫先生,实在抱歉,徐某管教无妨,在这向你赔罪了。这小子我一定会重重责罚,令公子有什么损伤的地方,徐某加倍赔偿……”
那男子手一挥道:“诶!徐大侠说到哪去了,小孩家家,不足多言。我莫某人平时想见徐大侠,可是约不到,不料今日因为这点小事见上了,不正是因此得福吗,哈哈……我也不再叨扰,他日请徐大侠光临寒舍,烦请务必赏脸。”
徐墨生性老实,不太会说话,只一个劲道歉,连连称是。那姓莫的走后,徐墨罚陈落俗不准吃饭,跪着面壁,直到认错为止。陈落俗脸一横,道:“我凭什么要认错?我偏不认错……”徐墨气得胡子直翘,又要上去动手,被弦华拦下了。
陈落俗这一跪,跪到深夜,徐抹秋去求情都被徐墨关回房间了。待所有人都睡了,弦华端了满满一碗饭给陈落俗,陈落俗手一挥,将碗打翻在地,叫道:“我不吃你们徐家的饭,饿死都不吃!”
弦华却不生气,柔声道:“姑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想拿那鸟笼送给爷爷,可是你也不能抢人家的东西呀,更何况你知道你抢那人是谁的儿子么?”
陈落俗冷哼一声不答,等了半天却不听弦华接下去说,终究小孩心性,不禁问道:“是谁?”弦华噗嗤一笑,道:“那人是苏州巨富莫道是,这人一身铜臭,老奸巨猾,为富不仁,是爷爷最讨厌的人之一,爷爷平时连正眼都不想看他,今天为了你还向他道歉了,你要理解爷爷会生那么大的气……”
陈落俗默不作声,弦华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道:“起来吧,我偷偷给你说,爷爷知道你跪了这么久,膝盖不好受,让我拿药酒来给你擦,还不让我告诉你。”
陈落俗到底也不是野蛮直至的人,想起以前漂泊的日子,再想想现在的日子,泪水又流了出来,默默起了身,不过认错是万万不肯的。
此事过后,陈落俗消停了几天,即便后来渐渐调皮起来,不过也不似之前飞扬跋扈了。
再说陈落俗拜师后,王淡然却只教了些最简单的呼吸吐纳给陈落俗,这一日陈落俗终于忍不住了,求着王淡然教他剑法。
朔风起,红叶漫天纷飞。
王淡然带陈落俗往屋后枫林中行了数十步,到了一座白玉为碑,建造考究的墓前,只见碑上写着:爱妻清嫣之墓。陈落俗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王淡然道:“你平时最爱缠着我给你讲‘煮酒论英雄大会’的故事,你知道故事中那个以鼎当杯、以竹为剑,傲视武林群雄的人是谁么?”陈落俗摇头道:“我不知道,难道他跟师父有什么关系么?”
王淡然得意地笑道:“不错,我一直以他为傲。那人就是我的师父,亦是你的师公——‘竹青老人’董华。这门剑法是我与你师公两代人的心血,却无任何套路、招数,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你师娘说总得起个名字,把剑法整理一下,以便将来传世,我就从我与你师娘二人的名字里各取一字,起名为‘嫣然剑’。”他轻轻抚摸着墓碑,心中无限伤感怀念。
良久,续道:“我们这一脉不过三代,祖师爷轩长子,曾创轩长剑法,独步江湖。待传到你师公竹青老人手中,轩长剑法已完全改头换面。在武林盛会‘煮酒论英雄’大会上,他老人家更是以一柄竹剑连败一十三名超一流高手,此战惊世骇俗,成为一段武林佳话。其实在你师公手中,几乎就没有轩长剑法了,所有武功都是他老人家自悟的,再融合天下各门武学,只留其意,去其形。而到我这,又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记住,我传授给你的,已不是剑法,而是武学理念。不过这未免太过高深,很多武林高手穷毕生心血,也悟不到此境,只怕你难以理解,好在你毫无武学底子,对你的武学悟性会大有裨益。”
陈落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师父,我没有一点底子,怎么还说有很大的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