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树叶微弱的泛着油光一摆一摆。
空气中湿气加重,柳湘南满头冷汗,蜷在床上紧咬着唇。她只觉着全身骨头泛着酸的疼!肚子像打滑似的疼的一抽一抽的节奏感十足,柳湘南觉得就差跟着颤了,只想赶紧睡过去吧!
陆丰年无疑是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人,不光他的样貌,那种看着就觉得像是被阳光包围的暖洋洋的气质,就连声音都像温水一样,这么想着柳湘南迷瞪的清醒了,怪不得会想到陆丰年声音,这人就在自己屋里!
柳湘南眼睛一下瞪溜圆,紧接着条件反射就从床上蹦起来,没能成功,那种抽一下的疼让她半道抱着肚子倒回床上,没忍住哼了一声。
那边听到声音再看她疼得打颤,陶聆赶紧拉着大夫过来给他诊脉。
柳湘南虽然疼的眼睛泛黑,可还是清醒的,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还没诊呢!
柳湘南咬牙道,“多谢…大人关心,草民…只是旧疾复发,一会就好。”说着似乎应了她的话,身体放松了不再那么绷着。
陶聆担忧的看一眼满是汗水的她,“还是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柳湘南支着身体坐起来,抬起头,眯着眼睛小脸煞白,“不必,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多谢大人好意”。
陶聆皱了皱眉,想到他可能不愿让人接触,“那好吧,有药吗?让下人给你煎”。
柳湘南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的大夫,低下头道,“止疼药即可,劳烦大人了。”
陶聆点了点头,“那你好好歇息,吃点东西,”又转头对陆丰年扶手一辑,“丞相大人,柳小公子既无大碍,我们是否出发?”
陆丰年微笑道,“柳公子好好修养,告辞”。
等人都走后,柳湘南一下栽倒床上,又是一阵眩晕,她咬了咬唇。
陆丰年听着陶聆和李佑跟几个粮商药商周璇,偶尔发表自己意见。一个多时辰后才终于达成协议。
他留了一部分人在这里采办,剩下的带着凤阳的壮民和官兵先出发了。清早得到消息,候补在五牙山出了事,山体滑坡毁了不少物资,估计会更晚一些到,所以他才临时决定留下加快敲定物资供应。
饶是如此也耽误了三天时间,眼下事情已了,该去黎洲了。想到黎洲,他的脸色不禁沉了三分。
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鞋子都带着泥,甩都甩不掉,一步一个坑都能埋种子了。
尽管如此,大部队也在天黑前赶到黎洲了,只是眼前的情况却让所有人都变了脸。
放眼看去,原本繁华的黎洲城一片杂乱,地上满是打塌房屋的碎屑,木头还有不知什么布料。
让人变色的是杂乱中不少已经泡烂了的家禽尸体,几天时间里已经变色发臭。而在城外墙下堆着的东西,从露出来的部分看的出,是人,他们身上都有碎步或草帘盖着,但是掩不住那冲天的腐臭。
李佑瞪大眼睛,喘着粗气冲着李晟和张将军喊,“这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们都干什么的啊!”
陆丰年皱着眉,之前得到汇报说情况不好,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李晟张信脸色不好,想来他们也都没休息过。
“回大人”,张信见李晟黑着脸,出声汇报道:“我们的军队三日前傍晚才到,然后立即投入救助。只是难民情绪相当不好,救灾的物资分发的都差不多了”。
陆丰年看着疮痍的城镇,不禁想到凤阳的情景,“难民在哪?”
“在西面一座佛堂里安置,只是…”张信眉头皱的更紧,看着陆丰年道,“爆发瘟疫了,已经隔离一批染病的人了,可是…”。
剩下的话不用张信说也能想到,可是瘟疫控制不住还在蔓延,可是难民情绪不好还要在这时烧死他们的亲人,可是救急物资不够会引起更激烈的暴乱,可是…
陆丰年没犹豫,下令对身后的齐副将道,“马上把物资发放下去,另外派人去凤阳找陶聆让他帮忙找找懂医术或者知道药材的人帮忙,尽力而为不要勉强不愿来的百姓,不要声张。”
齐副将领命下去安排,陆丰年转身道,“带我去佛堂”。
“丞相不可!”李晟急忙拦着,“难民身上不知道谁带着瘟疫的,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向父皇交代!”
李佑等人也都不赞同,但没有出言劝阻。不管是职责所在还是人格品行,陆丰年都会去见难民。不止陆丰年,这个时期,刚到的都要去,不然于心愧疚。
“不必多说,我会对自己负责。”说着招来张信领路,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对李晟李佑道,“这场灾难是这个国的灾难,也请二为位为彦国的百姓一起出力”。说完不等俩人反应进了城。
柳湘南身体虽然不疼了,却没有多大力气,乏的很,在府上继续休息。此时她刚刚睡醒,门就被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厮,见她醒了一乐,“公子醒啦,”说着到床边两步远停下,“可觉得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这是陶聆吩咐的,这几日一直照顾她。看他大眼睛眨着泛着光泽,十分灵动讨喜,名字叫元宝。
“先给我些水,”见元宝回身倒茶,柳湘南看一眼门外,又下雨了,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元宝端着杯子过来,“刚过巳时,我就进来看一眼您醒了没有,现在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柳湘南点点头,喝了口茶,“粥就行”。
元宝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还没忘带上门。
柳湘南靠着床头,闭上眼睛,这身体近十年的药喂着,底子不好又舟车劳顿,她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忽然某个画面片段从头脑中闪过,猛地想起以前的事,现在想想有种“那边的一切才是梦啊!”的感觉。
在柳湘南还在胡思乱想些别的时,元宝端了一托盘进来,“公子粥来了。”
柳湘南接过粥,“能否给我准备一桶热水沐浴?”
元宝眼睛一弯,笑道,“稍等,马上就好”。说着又小跑出去关了门。
柳湘南有那么一瞬呆愣,噗嗤笑出来,“真是有活力啊!”摇摇头喝了粥。
已是夜半时分,黎洲城显得阴森恐怖。
陆丰年已经下令在一里外焚尸,尸腐味,烟熏味,焦熟味,隔得再远也能闻到。这点毋庸置疑遭到难民强烈反对,情绪过激的难民引发暴乱,哀嚎声,叫骂声,哭泣声,一声声都震在他们心上,震得呼吸都困难,眼睛都酸涩了。
那是在死亡边缘经受身体和心理的折磨看着亲人死去腐烂而受不了痛苦需要找个出口宣泄出来…
他们知道那样做是对的,只是承受能力到极限了,遭遇灾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死亡的恐惧…更怕现在唯一能救他们的人宣布放弃他们,对他们来说烧了亲人就是烧了他们的坚持,怕放弃了拯救他们的机会,怕等待死亡…所以精神崩溃了。
暴乱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难民官兵都有损伤,太医在抓紧给他们治疗,预防染上瘟疫。
陆丰年摘了太医给的隔离的面罩,坐在桌前拿起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就定在那沉思,直到手腕酸痛才回过神来揉一揉。
他叫了人进来,“把张信叫来”。
连续几天大太阳的,把地上的湿气去了不少。阳光打在身上一阵暖烘烘的。
柳湘南离开凤阳继续朝凛遥前进。她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跑到外面跟马夫聊着天,晒着太阳,感觉很轻松。
光是听马夫明着暗着抱怨他拖了时间,又时不时感叹他身体孱弱还独自一人出远门,柳湘南只是笑着不应。
马夫说着又说自己娶媳妇时的趣事,“因为前两夜高兴的整晚没睡,第二天红着眼睛去娶的亲,在路上,眼睛就涩的不行,眼泪不受控制就下来了,这样一路到的丈人家,丈人气的拿扫帚就要打我回去,我那会儿真是抱着大腿,哭的一塌糊涂,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柳湘南笑了半天。
“前方不远有个茶馆,要不要歇一歇?”马夫看着她,眼里竟然有些期许,“不远,不怎么绕路”。
柳湘南看着有趣,“莫不是你丈人家?”
马夫脸一红,虽然看不出来,但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不是,那家茶馆的老板是熟人,酿得一手好酒”。
柳湘南笑笑,“那就去吧,我也尝尝”。
却换来马夫一个不屑的眼神,“您才多大,还没弱冠呢吧!”
柳湘南无语,就耽误几天,怎么就这么记仇呢!
茶馆不大,在湖边的两层小楼,没名字,装饰上也很简陋,但很干净。在这山林无人之境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等马夫拴好马,俩人进了茶馆。小二见人来,也没迎上来,就等他们坐好才上了壶茶,“客官还要点什么?”
“三屉肉包子一碟小菜,两斤花叶酒带走。”马夫张口就来。柳湘南在第一次落脚歇息时就说了一路上吃什么随他,他就没客气。
小二道了稍后就转身走了。
等包子上来后,不见酒上来,柳湘南对马夫道,“这花叶酒是有什么讲究?”
马夫嘿嘿一笑,故作玄虚,“没什么讲究,只是藏酒的地方不在地窖里,所以慢些。”
“不在地窖里?”柳湘南笑着道,“难不成在湖心?”
不用马夫回答,看他表情就知道猜对了。
吃了一个半肉包子柳湘南就放下筷子,喝喝茶等着花叶酒。
一会儿小二抱着个陶坛子进来,往桌上一放“二斤花叶酒”。
柳湘南立马绷来自己这边,取了个茶杯到了点,淡淡的清香,微微的泠冽,入口柔软,清凉舒适,入喉却滚烫如火,一直灼到肚子里。
柳湘南就那么定着感受这一系列反应,最后眉一挑,“果然是好酒”。
“哈哈,那是当然”。楼上下来一人,“我这花叶酒可是祖传秘方”。
马夫看着来人起身抱拳,“单老板别来无恙”。
单老板回之一礼,捏着小胡子道,“别来无恙,你可许久没来啦,这一下来才只要两斤啊?”
马夫嘿嘿一乐,“不敢买多啊,这么点还得藏着掖着呢!”
单老板揶揄一笑,转身对柳湘南道,“小兄弟不买些路上喝?”
柳湘南放下茶杯,请俩人坐下,道,“买是一定得买的,不过在下还要买一样东西”。
“你是想要这酒的配方?”单老板有些吃惊看着她。
马夫也看过来,柳湘南笑着道,“不错,不知老板可否割爱?您放心,在下承诺仅自家喝,绝不对外售卖。”
马夫眼馋的来回看着沉思的单老板和笑眯眯的柳湘南,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
单老板最后也没松口,柳湘南有些可惜的卖了三斤出发。
“再有半天就能到凛遥了,”马夫摇着马鞭一边哼着小曲儿,也没管柳湘南不回应。
柳湘南爱听他哼曲儿,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却很有味道。
斜下的阳光有些灼人,柳湘南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大路,身体跟着马车一晃一晃的舒服的就差睡着了。
这时眼前一晃,远处又些刺眼,正眯着眼细瞅是什么,马夫在一旁一喝,“妈呀!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说着喝着马车在一旁宽敞处让开道路。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柳湘南就没在打量,这眼神这么好,都没见着人就知道是谁了。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夕阳红色的光打在铠甲上折射出凌厉的光,尖锐的枪头,修长的队伍整齐有序,声势浩大,气势磅礴。
为首一辆马车四周围着护卫,耀黑色的马车低沉严肃,无形的威压显示着主人的地位尊严。
随着军队越拉越近,柳湘南眯着眼睛打量着队伍。
直到擦身而过也没瞄见车里人什么样,她皱着眉。
而在身边的马夫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回过头见柳湘南面露疑惑,想想也知道为什么,便笑着道,“那马车外面,”说着拍拍自己身后的木板,“大官的马车不是全是铁皮吗!在铁皮上刻下位份,而这天下只有一人能用黑曜石做车皮,就是当今圣上的十九弟,李澈”名字压得声音很低,就怕走远的人听见似的,还用手挡着嘴,柳湘南见状又笑了半天,惹得马夫脸一阵红一阵白,一个劲的拿眼睛斜她。
黎洲城外尽管还是一片萧条,但比初见时好很多。旧物垃圾以及家禽腐尸都收拾干净,该烧的烧,能用的用,现在将领带着士兵和一部分百姓修建房屋。
物资候补在午时终于赶到了,预期较原军晚十五天,却一再耽搁晚了近一个月。陆丰年照凤阳时所见安排出来帐篷和施粥屋,难民的情绪逐渐变好,就可以实行劳动交易了。
之前叫了张信连夜去日月山找日月寺的住持慧能大师前来帮忙,太医束手无策,只能暂时压制。慧能住持医术得妙手医圣孔四海真传,且与他父亲陆川铭生前交往不错,经过潜心研究终于配出抑制瘟疫的救命药。
这一消息一传出,官兵难民欢成一团,太医、小医徒都忙得不可开交。
陆丰年携李晟李佑和几位官员对着慧能深深行一礼,“多谢慧能大师出手相助”。
慧能上前扶一把,道“施主快请起,这是老衲该做的。能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是老衲的福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陆丰年双手合十也作了一辑。
“施主脸色不好,身体乃根本,要多注意”。
“谢大师”,陆丰年微笑道:“慧能大师操劳多日,晚辈深感愧疚,还请大师先去歇息吧”。
待慧能走后,陆丰年转头对李晟李佑道,“两位皇子劳苦功高,现下灾情逐渐转好,两位也先去歇息一下吧”。
李晟李佑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疲惫与迟疑,挣扎片刻,还是道,“丞相也顾好身体才是”。
陆丰年看着几人走远的背影,又看看在忙碌的官兵难民和药童,叹了口气几不可闻。转身朝难民营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