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你永远想要避开,却永远避不开。沈盏白想要避开的,其中之一就是这辆黑色轿车的主人,车子就停在她前方五米之外,沈盏白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车里的人似乎早已看见了她。
“沈小姐!”一个宽厚的男声从车里传了出来。
沈盏白心里暗自嘟囔了声“见鬼”,很不情愿的停下了步伐,转过身来笑盈盈的看着已经向她驶过来的车身,以及车窗半开里触目可见的半个光溜溜的脑袋。
车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沈盏白身前,后座的车窗缓缓打开,沈盏白侧下身子想要和车里的人打招呼,毫不意外的看到男人身边依偎着另一个女人,那女人正不怀好意的眨巴着大眼睛对沈盏白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闫总好。”沈盏白瞟了那女人一眼,对光头的男人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
光头男人名叫闫谡,38岁,24岁时留学归来就接手了家族产业,年轻时是本市商界出了名的青年才俊,14年间企业范围拓展到了房产,玉石,古玩等各个领域,几乎每一个财经报道都能看见他的身影,这样的人彷佛从小就奠定了该走的路,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乘风破浪仕途一帆风顺。界内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角,俗称的笑面虎。为人客客气气,斯文有礼,但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不知干了多少,和他合伙的几乎所有产业都破产时,总是只有他一个人屹立不倒,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的事比比皆是,年复一年,各种关系打络扎实,几乎成为了商界第一的大鳌头。这人水深之处沈盏白也是听说不少,有钱有势的人,黑白都沾了些,不义之财肯定也收敛了不少。
这样的人怎么会沾上沈盏白,那还是在沈盏白写书荷尖出露时参加的一个高级酒会,达官高贵,娱乐界,以及一些颇具才气的艺术家都会聚在一起举行一些无聊的宴会,当时的沈盏白还并未如现在这般有名气,代替病中的父亲来参加的,说是洽谈议事,其实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上层人物喝酒闲聊玩乐而已。
这也是沈盏白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没有熟悉的人,没有可以交谈的话题,几乎被冷落的坐在大厅一角。
闫谡就是这时出现在她面前的,顶着和现在一样光溜溜的脑袋,十足的绅士模样询问她的名字。那时的沈盏白并不知道他是谁,有怎样的地位。只是淡淡和他打了个招呼便不想理会。闫谡彷佛第一次被人这样冷漠的对待,有些拉不下脸,从那时开始,这个男人便像鬼魂一样出现在沈盏白的周围,他也不是对她有什么企图,就像是极力想要挽回第一次被冷漠时的脸面。
一些人在满足了足够的权势欲望时,总会想要点其他乐子,沈盏白认为,闫谡的乐趣,就是折磨她。
她第二次见到闫谡时,是父亲去世后变卖股份时,一口气买下公司所有股份的,便是闫谡。她虽然忘记了这个人,也几乎没问过他的名字,但是她很清楚的记得这个醒目的光头标志,身着全黑整洁的西服,胸口还特地为了悼念似的别了白花,被许多人簇拥着走进会议室,步伐稳健,虽然已有了上年纪的男人微微凸起的啤酒肚,他的身板依然直挺,适中的个子,深不可测的双眸,见到沈盏白的第一眼便微笑着,寒暄到:“沈小姐,又见面了。”
就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一般。
可笑的是闫谡虽然豪爽的买下了所有股份,但却没有再用做其他,依然挂着沈盏白父亲公司的名字继续运作,并以悼念和她父亲相识相交的情分将5%的股份利益按季度分到沈盏白账户上。
这对于沈盏白而言是个天大的玩笑,她觉得自己好像和这个男人结下了什么仇恨一般,从此之后,电话相约吃饭,送花之事屡见不鲜。
沈盏白从心底就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她甚至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闫谡也是出了名的浪子,任何想要攀荣富贵成名的女演员,模特,不着调的人都几乎和他有过传闻,虽然已有家室,但他似乎毫不顾忌这些,有钱能使鬼推磨,沈盏白在他身上清清楚楚看见了这句话。
她是作家,不缺钱,也不用担心有没有名气,所以她更想和这个人划清界限,如若传闻有一天到了她身上她可受不了,她从心底里就厌恶这样的事情。
但是她又明白这样的人她是惹不起的,即使心里再厌恶,任何事情也是客气礼貌委婉的拒绝,她越是拒绝,这男人就越像是冤魂一般,死缠不休,但他也不是耗死在一棵树上的人,日常仍然过得风生水起,只是时不时的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就像是在暗暗提醒她,你就别装了,搭上我是迟早一天的事。
就像现在一般,避也避不开。
闫谡露出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脸,轻轻拍了拍他身边女人的肩,那女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盏白一眼,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娇滴滴的说了声再见便打开车门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扭着腰往车后方走了。
闫谡也没有去看她,就这么用低沉的声音看着沈盏白有些阴郁的脸,说道:“看来我和沈小姐的缘分颇深,在哪都能遇到。”
沈盏白无奈的笑了笑,脑子里在想着如何脱身的方法。
“沈小姐去哪?不嫌弃的话,闫某很乐意同行。”还未等她说话,闫谡便直截了当的阻断了她的想法。
沈盏白一时语塞,刚才女人看她的眼神让她颇为不适,她要是上了车,自己也感觉很不舒服。但又似乎找不出借口来推辞,车门依然开着,就像是女人知道她会上车一样,故意留给她的。
录制时间快到了,地方偏僻,路上也没看到有出租车经过的身影,沈盏白叹了口气:“那就劳烦闫总了,我正要赶去电视台录节目。”
说完便斜身钻进车里。
车子缓缓的开动了,沈盏白坐的尽量离闫谡远些,几乎贴在车门上,就像闫谡是会吃人的老虎一般。车子里的暖气熏得她被冷风吹得惨白的脸多了些红晕,沈盏白看着窗外,避免与他四目相对,同时心里直犯嘀咕,为了避人耳目,她租的地方几乎在城郊,闫谡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她在这里巧遇,即使是接送刚才的女人,看那女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再说如若是真住在这里,闫谡又怎么可能看得上。
这如果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些。这么一想她心里微微发麻,难道这男人已经到了跟踪的地步?但跟踪也不至于带个女人吧。她心里乱糟糟的,但也不会傻到开口去问,就这么看着窗外沉默着。
对方点了根烟,打火机的光亮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掠过去,他也不看沈盏白,只是盯着前方,忽然开口问道:“沈小姐怎么也有雅兴来这种地方,莫非作家都喜欢体验生活来寻找灵感?”
她不发问,对方却先发制人了。闫谡的幽默她是理解不了的,总感觉这人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氛。
想了许久,她将身子坐正了些,温和的答道:“闫总见笑了,只是路过而已。”
能让沈盏白语塞的人不多,闫谡就是之一,在沈盏白看来,他是真真正正的老狐狸,表面绅士,心里藏龙卧虎。
“巧了,我也是路过,不过沈小姐的背影,闫某倒是过目不忘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小姐这样的才识,鄙人倾慕已久。”闫谡继续说着,略带调戏的意味。
沈盏白打了个寒颤,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想他别再继续说下去,否则她真有跳车的念头。
闫谡见她不搭话,十分识趣的,像往常一般,并不再说话。
车子开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电视台的楼下,沈盏白像是得了解救一般,客气的说了声谢谢,便开门下了车。
“沈小姐.........”还未等她走出几步,闫谡的声音又从车内传了出来。
沈盏白站住了身,等着他说下去。
闫谡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从车窗里递出了一张卡片:“下周在鄙人府上有个宴会,嘉宾都是像沈小姐这样的学者,望沈小姐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如若您能到场,想必也让宴会多些乐趣。”
沈盏白接过卡片,黑色的底片上熨烫着金色的字样,确实也是邀请函,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她沈盏白的名字,想必是闫谡早就准备好的,不在此时给她,也要通过各种方式让她收到。
沈盏白心里极其的推辞,可是表面上又实在推辞不了。更何况这是在他家里.............
闫谡的话让她实在不舒服。
“如若您能来,想必也让宴会多些乐趣。”
“如若您能来。”
“多些乐趣。”
还未等她回过神,闫谡的车已经缓缓的开了出去。
沈盏白把邀请函塞进了大衣口袋里,咬了咬牙,极度郁闷的走进了电视台大楼。
很简单的一个采访,全程不到15分钟。
刚才的相遇让她一整个采访过程中都提不起精神,不过她还是很配合的完成了,如往常一样,就是介绍一下她的新书,然后宣扬一下她为文学投身变卖股份的行为,以此来激励一些创作者。
有时她却很想笑,如若温饱都解决不了,谁要鼓励那些人放弃饭碗来做这样看似希望渺茫的事情,她只是幸运了一些,有个又死得早的老爸而已。
采访刚结束,她便换了自己的衣服,套上外衣准备回家好好休息。
肖蕊面露担忧的凑了过来,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微微摇了摇头,眼下会这样嘘寒问暖的人,就只有这个不经世事的小助手而已,然后她问了肖蕊这几天是否还有什么访谈安排。
肖蕊看了一眼行程表,告诉她没有了,然后叮嘱她好好休息几天。
沈盏白听完点点头走了。
已经过了凌晨12点,到城郊那个小屋子,她是从来不自己开车的,现在录制完,也只有自己打车回家。
阴风阵阵,她把脖子缩在了外套里,招手打了辆车坐上去。
过了一会才觉得暖和了些。
司机的计程表一点点的跳动,红色的数字一个个往上增加。
夜里太过寂静,跑夜车的司机一般需要更加的聚精会神,为了防止打瞌睡便会和乘客闲聊。
这司机是个老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盏白,便开始找话题了:“小姐长得可真像电影里的明星。”
沈盏白笑笑,不搭话。
“这么晚从电视台出来,莫非是晚间电台的节目主持?”老司机继续自顾自说着:“我们晚上跑车的,没别的乐趣,就喜欢听电台节目,这不,刚才节目里还说女人家不要晚上独自出门,这世道乱啊,什么抢劫啊,劫财劫色的,唉..........”
沈盏白还是不搭话,自顾自想着那张邀请函的事。
老司机有些不乐意了,以为她不信,说着便低头去扭开车上的播放音乐的开关:“年轻人就是听不进去老人家的话,最近还有几起呢,我打开给你听听,真是吓人,咦........是在哪个频道来着?”
他一支手撑着方向盘,一只手去调着,头低下去了。
沈盏白觉得他实在烦心,看着车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往前方望去。
忽然她目光一紧,只见车前方不远一个黑影蹿了出来,车前灯的光全数打在黑影身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头发凌乱的遮住了一半的脸,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向自己开过来的车,完全没有动弹。
“小心!”沈盏白紧张的身子前倾,抓住司机的座椅靠背,几乎是同一时刻喊出了这两个字。
老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脚就往刹车上使劲踩了下去。
惯性的向前倾去,老司机整个人都趴在了方向盘上,沈盏白也没好到哪去,额头直直的磕到了前排的座椅上,脑子一阵嗡嗡作响。
但还是听到了“砰”的撞击声,什么东西直溜溜的打几个转滚到了路边。
“完了..........完了..........”老司机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软塌塌的靠在了靠背上,嘴里念念叨叨。
沈盏白揉了揉额头,心想最近真是祸不单行,抬头往前方看去。
借着车灯的微光,穿着类似校服的少女,头发散乱的倒在地上,暗红的液体缓缓的流了出来。
沈盏白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