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收假后,教务处贴出通知,学校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通过讲公开课的形式评选出优秀教师,老师们也都开始积极筹备着。张老师在二班上语文公开课时,秦老师也到场听了,别看班上同学平时爱给老师制造麻烦,但到了荣辱与共的关键时候,每个人都很配合,同学们积极发言,回答问题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课堂氛围很好,整堂语文课下来,老师们给予的评价相当高,甚至对二班学生刮目相看。
眼看着就要轮到秦老师讲课了,前面绝大部分老师的公开课她都听了,除了刚任教的两位老师课堂反映差强人意外,其余人可谓是旗鼓相当难分伯仲,这导致越到后面的老师压力越大,但是他们不甘示弱。秦老师脑袋转得快,头天晚自习就暗中说好公开课时二班成绩好的几位同学和一班不愿意上课的同学换位置,巧捷自然也在其列之中。这让她激动了整整一个晚上,虽是和萧逸已经熟识了一段时间,而且他们的教室只有一墙之隔,谁要是大声说句话,隔壁的另外一个人都能听清,但他们还从未坐在一起上过课,那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她越想越兴奋。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是语文课,上得索然无味,只听见张老师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的朗读了一遍课文,又让全班同学齐读了一遍,至于后面的提炼每一段的中心句,揣摩作者的意图,复述课文,巧捷全当了耳旁风,她把语文课本高高竖起来,两眼直盯着放在腿上的数学课本,她几乎没有预习的习惯,反正只要跟着老师的思路走都能听得懂,何苦还要耗费时间去预习呢?但这次不一样。
下课铃一响,巧捷把桌上的语文书合起来往桌上一扔,发出“啪嗒”的响声,然后抱起数学课本和草稿纸就要往外走,其他同学都没动,她这才注意到张老师还站在讲台上正用凶巴巴眼神盯着她,吓得她赶紧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等张老师走出教室门口,她才一溜烟从后门跑出去,又从一班教室的后门钻了进去,文炳招呼她去他的位置上坐,他说刚好想去二班的教室坐坐,还神秘兮兮的说这个位置能偷看萧逸。文炳的座位在正后方,萧逸坐在教室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位置,从后面看过去,虽然不能看见他的脸庞,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巧捷尽量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与紧张,佯装镇定自若的坐在文炳的位置上,往教室里的各个方向扫视了一遍,听课的教师们拿着备课本握着笔提着椅子陆陆续续的从教室的后门进来了,坐在后面的过道里,后排的同学还没来得及去厕所解决问题,就被老师们硬生生的堵在了座位上。有老师主动向学生问长问短,搞得学生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生怕哪里出了乱子惹老师不高兴或被老师低看。秦老师在讲台上忙碌的调试着投影仪,值日生拿着黑板刷一下一下的跳跃起来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教室里的说话声像蜜蜂一样“嗡嗡”的密集的响着,气氛十分紧张,像军队即将奔赴前线誓死守卫边疆。
随着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响,听课的教师和学生们都快速归于原位,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了。课前师生之间的例行问候完毕,秦老师开始讲课了,她毕竟是个有教学经验的教师,尽管初中部的全部教师都坐在台下,她也没有乱了阵脚,语言流畅,神情镇定,动作自然。这节课主要讲的是行程问题,她创新的利用小组讨论、学生上台讲解的方式来完成这节公开课的讲解,这样不仅可以发挥学生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了解他们学习的薄弱环节,使他们将知识掌握得更牢固,还能减轻自己的教学负担。小组讨论完毕,每组的小组长上台讲解本组的解题方法,上去了五个小组,一共提供了三种解答思路,只有一种是常规的,听课的教师们不禁轻声赞叹了几句:还真别说,这些学生聪明得很哪,我反正只想得出来常用的那一种。
“正中间最后面那个小组,你们选派谁上来讲解呢?”秦老师望着巧捷所在的小组问道。
“周巧捷!”组员们一致喊出了这个名字。
巧捷愣了片刻,被旁边的同学推着站了起来,此刻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倒不是紧张,而是突然要当着这么多老师和同学的面讲课,她一时适应不过来,就像生活在平原里的人突然进入青藏高原,高原反应是在所难免的。
她恍恍惚惚的走上讲台,在正中间站定,转身,望着满教室的老师和同学,台下的人们也都万分期待的望着她,尤其是坐在靠前位置的张老师,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她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倾斜至萧逸所在的位置,萧逸也定定的注视着她,他的眼神里既有惊讶,又有期待,甚至还有几分崇拜。这下她算是安心了,同时也被注入了镇定剂和兴奋剂。她朝着台下的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报上自己所代表的组别,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我们组讨论出的结果跟别的组并无多大的差别,不过,我想问问大家都听懂了吗?”巧捷朝着台下的同学们问道。
“听懂了。”成绩较好的几个同学大声回答道,其余同学要么茫然无措的盯着她,要么默默的摇着头,她又大胆的看向萧逸,萧逸也在茫然的摇着头,不过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既然大部分同学都没有完全听懂,那我就用另一种方式再给大家讲一遍。你们看,这道题如果放在现实生活中,就拿我们走路举例……”由于想着要照顾到萧逸,巧捷讲得格外通俗易懂,她还时不时的瞥一眼萧逸,看他在认同的点头,她就往下讲,如果他呆呆的望着她,那她就把刚才所讲的要点再重复一遍或者举其他例子进行讲解,直到萧逸露出茅塞顿开后的欣喜表情,与此同时,班上的其他同学基本上也都领悟了这道例题的解答要领了。随后,她又用“老太婆算账”的方式把这道题讲了一遍,祖母那辈人,尤其是女人,大部分是文盲,平常买卖东西,都是一个一个或者十个十个的凑起来计算的,计算过程吃力而滑稽,计算时限冗长而缓慢,但计算结果往往八九不离十。小组讨论时,他们在一位调皮捣蛋的男生的带领下,着重讨论的是这种不靠谱的解答方法,本想着轮到他们组的时候让这个男生上去讲,没想到大家叛离初衷一致推选她,她只能临危受命,情急之下憋出这么接地气的解题方法,没想到收效颇好。讲解完毕,她礼貌的鞠躬致谢,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她不紧不慢的走下台,同学们无不钦佩的望着她,萧逸的眼眸里更是充满了崇敬之情。
“原来她就是周巧捷啊!”有老师在下面小声嘀咕道,言语中充斥着讶异,恰巧被巧捷听到了,心中不免喜滋滋的。
回到座位上坐定后,接下来秦老师讲了些什么,她没注意听,过了会儿,下课铃响了,坐在教室后排的老师们陆续起立提着椅子从后门走出去了,同学们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事实上,在课堂上发言或者发表简短的演讲已渐渐变成家常便饭了,她不觉得自己优于别人,再者,她常常暗示自己要胜不骄败不馁,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往往具有别的优势,比如长得好看、唱歌好听、言语幽默或者擅长运动,而她除了成绩好,好像再没有别的优势可以凸显,所以她从来不骄傲,和同学们相处得很融洽,偶尔还会有一班或者低年级的学生来找她请教问题呢。
这已经是十月下旬了,天气凉飕飕的,早晚冻得人不由自主的缩着脖子抖着腿,直到太阳出来才好一些。这里地处四川盆地的边缘,到了秋季,时常阴着天,时不时的刮一阵风,人们都盼望着太阳出来驱散这惹人讨厌的寒冷气息。
课间操时,太阳被天空的乌云切割成一片一片的,还不断的跳跃着变换位置,到中午时分才终于拼凑起来晒开。
吃过午饭,巧捷趴在阳台上晒太阳,夏天才刚过去,这太阳的温度已退却了不少,阳光打在身上,暖烘烘的。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男生们有些在操场上打篮球,球场外还站着一圈人围观,他们时而鼓掌时而哄笑;有些在教学楼侧面打乒乓球,只有极少数人窝在寝室里,不知道在干嘛。女生的行动比较一致,午饭后通常留在寝室里摆龙门阵和梳洗打扮。
一阵倦意袭来,巧捷想进教室趴在桌子上午睡一会儿,但又舍不得这么温暖的阳光,于是跺了跺脚又站定了。
“一个人在这儿发啥呆呢?”
身后突然传来萧逸的声音,吓得巧捷连忙转身看过去。
“有些冷,晒晒太阳。”莫名的紧张使她的心脏突突的跳着。
萧逸在旁边两米处的位置站定,然后把两只手搭在阳台上,侧过脸来看着巧捷的脸,“你真厉害!”萧逸突然赞叹道。
“厉害啥?都是瞎讲的。”巧捷抿着嘴角轻笑着说道,她力图保持谦逊的态度,尤其是在萧逸面前。
“一般人可不会讲,真羡慕你们这些成绩好的学生。”萧逸十分真诚的说道。
“嗐,成绩稍微好点真没啥了不起的,我还羡慕你们呢!”巧捷本想说老天实在不公平,有些人明明长得一表人才,偏偏还生得多才多艺,怎能叫人不心生妒忌?恰在这时,校门口走进来一个戴着火车头帽子的老年人,步履稳健的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过来了,巧捷的心里顿时一阵惊颤,到嘴边的话却忘了说出去,她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她想找个角落藏起来,萧逸不解的望着她,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捷娃子!”周成才在操场上旁若无人的大声喊道,惹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巧捷感觉脸更烫了,她已经完全没心思去在意萧逸的表情了,憋了片刻,她终于应了声:“爷爷,在这!”她朝着周成才挥手。周成才耳背,巧捷硬着头皮喊了两遍才止住他的呼喊声,周成才边走边自言自语:“咦,这学校咋莫人……那些娃去哪儿了……念书……”走到走廊上,他才停止住自言自语,巧捷突然意识到刚才应该去楼下接祖父的。
“这袋饼干拿去!”周成才从随身携带的脏兮兮的布袋里掏出一封饼干递给巧捷,他说话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巧捷生怕把在教室里午睡的同学吵醒,便偏着脑袋往两侧看了看,所幸没有脑袋探出来。耳朵背的人说话分贝都很高,总感觉别人也都耳背了似的。“跟炳娃子分着吃,你回去跟你妈说,我去赵家耕地,二十块钱一天!”周成才边说边返身往楼梯间走,巧捷见阻拦不住,索性任由他去吧。周成才路过萧逸身旁时,盯着萧逸的脸看了许久,搞得萧逸心虚不已,他突然转过身来再次对巧捷嘱咐道:“别忘了回去给你妈说啊!”
“晓得了!”巧捷对着祖父猛点头,周成才这才放心的离开。
萧逸和巧捷都沉默着,巧捷隐隐担心萧逸会说出令她伤心的话来,比如你爷爷好邋遢,你爷爷真搞笑,或者用嘲讽的语气问道:那是你爷爷呀?尽管祖父犯起浑来跟个碎娃似的令人头疼,但作为孙女,巧捷还是希望他被人尊重。
“你爷爷这么好,还专门买饼干拿给你!”萧逸笑着说道。
“唉,他就是个老顽童。”巧捷不想多说关于祖父的事情,父母因为他早已臭名远扬,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祖父也跟别人的祖父一样,坚定不移的维护着家庭的幸福与和谐。而事实上,她早就不抱这种奢望了。
“你妈……是不是很凶?”萧逸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巧捷白了他一眼,“会吃人!”
东拉西扯的闲聊了一中午,这原本是个温暖惬意而唯美的午后,有暖阳,有闲时,有佳人,偏偏周成才在这时突然闯入了,后面的聊天像是一道美味佳肴缺了盐,总觉得不够尽兴。
下午的课间,巧捷也懒得故意去走廊上晃荡了,精神萎靡的趴在桌子上,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班上最能闹腾的那个男生从走廊上朝门口一跃而起,手掌在跃起的瞬间摸到了门联窗,粘的满手是灰,他连忙用左手拍掉,边往讲台上走边尖着嗓音说道:“都先别说话,给大家说条新闻。”他贼眉贼眼的瞅了瞅教室门外,示意站在门口的同学把门掩上。“刚才我看见初三的政治老师喊他们唱《单身情歌》,然后他自己躲到教室外的角落里偷偷在哭。”
升入初中,男生们陆续进入了变声期,以前好听的尖细声音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浑厚粗犷的嗓音,要是不看脸,还以为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个老太爷。可这个男生始终一副尖细嗓音,蘸着摩丝梳的大背头油光闪亮,整天混迹于校园内打探各类丑闻。教室内瞬间沸腾起来,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好事的猫着腰从楼梯间窜到了初三年级教室门口。
七拐峡中学男老师偏多,大多处于适婚年龄,男女比例的失衡致使他们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逃离这里,或者无奈接受学生家长的说媒。现任初三年级的政治老师原本任教体育,怎奈初三年级的政治老师临时被调走去了县城的中学,学校教务处研究决定改任体育老师为政治老师。这老师先后看上学校里的几位女老师,奈何女老师们纷纷嫁给了别人,留他一人颓然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