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悄无声息的流逝中进入到期末考试,巧捷拼了命的复习,不只是让老师和父母满意,她已习惯于名列前茅,这段时间,萧逸安静了许多,他不再偷偷的去校外吹笛子,也不再上课铃响后才汗流浃背的冲进教室,他常常拿着课本站在走廊上倚着围栏发呆,偶尔拦住学习委员请教一番。
七门考试全部结束了,这天晚上,巧捷期待的狂欢活动并没有如期而至,校园里甚至比平时更安静,教室里只剩下七八个同学,他们在天南海北的摆着龙门阵,巧捷打着找文炳的幌子去一班的门口打探了一下情况,别说萧逸,这教室里连个男生都没有。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好书本放进书包,准备回寝室睡觉了,这时候有个平时不起眼的男生坐在桌子上讲起了野史,措辞十分幽默,他的周围已经坐了四五个听得津津有味的同学,其中有两个是班级的尖子生,大家平时忙着学习,根本无暇去听那些古老而神奇的传说,他们招呼巧捷过来一起听,巧捷见讲得不错,索性听一听吧。教室里又进来了一些同学,都被这个讲野史的男生给吸引了过来,巧捷用羡慕的眼神将眼前的这个男生打量了一番,平日里名不见经传,可这讲起野史来竟然头头是道,惹得听众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捧腹大笑。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巧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萧逸从走廊路过,看到二班的这群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捣什么鬼,于是推开门一探究竟。讲野史的男生一看是李萧逸,接着讲走了,其他人示意他进来听。萧逸轻手轻脚的走到教室里,在这群人边上拣了个座位坐下就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听到惊悚或者好笑的地方,他都会情不自禁的扭头看向巧捷,巧捷倒也不再闪躲,两人目光相撞,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自从上次在萧逸面前摔倒后,巧捷就没再那么欲盖弥彰的追随过他了,她怕被他看穿。
萧逸侧身对着巧捷,巧捷忍不住把视线挪向他,这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他就像一只精致的艺术品,静静地坐在那儿,他的发丝、眼睛、鼻翼、嘴唇,以及轻微鼓出的喉结、撑着脑袋的手臂和翻领的白衬衣,全都散发出令人神往的气息,但又让人不忍心去触碰。回想开学初自作聪明的用留意他的方式来缓解住校的种种不适,没想到竟然一头栽了进去。坐在桌子上的男生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坐在四周的人在兴致盎然的听着,看着。外面的夜,静极了。
第二天上午,巧捷先去集市上买了两盘磁带,这磁带里面收录着不少情歌,不知咋地,她就想要听这类歌曲。
十点钟左右,班主任们纷纷走进教室发通知书安排暑假作业,完毕后,巧捷刻意慢吞吞的走回寝室,再去厕所上蹲了会儿,出寝室门的时候,校园里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只有操场上依旧一片沸腾,原来是有篮球赛,她跑到楼顶往下看,太远了,根本看不清人,只能看到一群人追着一个球跑来跑去。她佯装找东西从操场边缘走过,原来这群人是乡政府的,其中有几个老师在陪着打比赛。她有些失落,转念想起上学期期末离校时的情景,多了一份期待,不觉加快了步伐。刚走完水泥台阶,从教师办公室里传来一阵琴声,巧捷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位老师不想回家在这儿弹琴,她的两只眼睛始终注视着校门口,盼望着萧逸再从他的身旁路过,哪怕是像一阵迅疾的风。但校门口除了摇着扇子卖冰淇淋的老板娘外,再无他人,不甘心的回望着空荡荡的校园,眼睛从敞开门的办公室瞥过时,巧捷终于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坐在椅子上弹着电子琴,音乐老师站在旁边指点着。校园里又变得热闹起来,她多想留下来静静地听这琴声。可她不能,她得追上走在前面的琳琳。
暑假头两天,巧捷只要一有空闲就打开录音机放歌听,手拿着歌词跟着哼唱,蕙兰偏要看电视,巧捷无奈,只好说你去找文静耍,你的活儿我干了。
到了种黄豆的时候,留着麦茬的地不好用牛耕,两垄麦茬中间种着迟苞谷,现在已经长到一拃长了,绿油油的,耕牛看见哪还顾得使劲儿拖着犁铧往前走,犁地的人在后面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唯有手中的长鞭挥下去才管用,手重的人一不留神就把牛打得皮开肉绽,回家讨得女人一顿臭骂。反正农活不多,那就扛着锄头去挖吧。
每次下地,巧捷和蕙兰都会自告奋勇的跟着父母去,干农活虽然辛苦,却也蛮有趣。四下里的人都是邻居,大伙儿扯着嗓子互相调笑,小娃们比赛挖麦茬,挖完结伴去摘韭菜或者剜地瓜,抑或群体去哪家玩闹。
刚撂下碗,天就阴下来了,芸香本来打算眯会儿瞌睡再去挖麦茬,眼见着天凉了,就催促着两个女儿一同下地,说完拄着锄头顺着羊肠小道走了,福顺和蕙兰紧跟其后。巧捷进屋换了条被淘汰下来的膝盖快磨破的烂裤子,穿上母亲干活时穿的另一双洗得泛白裂了缝的鼓儿钉胶鞋,后跟还没提搂起来就撵父母去了。
路过二闷子家的时候,太阳又跳跃着晒出来了,李春霞正坐在门前的树荫下摇着一把被老鼠咬破了的折扇。李春霞和她前夫从慧芳家离开后就回家办了离婚手续,随后翻了两座山找到慧芳家,慧芳一看能成就一段姻缘,便领着她直接去了二闷子家,二闷子已经三十好几了,父母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他自己也急得焦心,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个媳妇,全家人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隔了个把月就把酒席办了。
当真过起日子来才发现,这李春霞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干起活来懒洋洋的,别人地里的庄稼都长半尺高了,她还在地里撒种子,乡邻们看得干着急,说照这样下去,这家人迟早要喝西北风,说来也怪,初秋几阵来势汹涌的大风把满坡长势正好的苞谷掀翻在地,唯有她地里的苞谷免于风灾,别的妇女在苞谷地里哭天抢地,抱怨老天爷不长眼睛,只有她在地里气定神闲的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好在她这回总算是遇对人了,自打结婚后,二闷子就去煤厂当矿工了,一年挣下不少钱,对于她的懒,他也不多说什么。反而是她时常抱怨二闷子起来那么早,饭都不煮,二闷子也只是笑笑。
“吃晌午了没?”芸香笑着跟李春霞打招呼。
“才吃了早饭,这么热的天,你们忙啥?”李春霞反问道。
“四张嘴巴等着吃饭,不忙咋行?你咋才吃早饭喃?”
“我们起来泡了碗方便面吃了,等饿了才煮早饭的。”
“二闷子挣的几个钱全部被她拿去买成方便面和豆腐干了,一把手挣得再多,也抵不过二把手花起来厉害!”福顺小声嘀咕道。
“看把你急得……人家二闷子这是爱自己的女人。”芸香辩驳道。
“那我把钱全部给你拿去买零食吃,再搭个茅草棚给你住……懒得烧蛇吃,噢,烧熟了还不想剥皮,我要是二闷子,”福顺咬着牙齿绷着拳头说,“硬是要上去捶她两下。”
“你去捶嘛,二闷子可是杀猪的……还好意思说人家,有些人二十岁了还懒得鼻子都不晓得擤,硬要流过嘴巴的时候才用袖子揩两下。”
“你又开始数那几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既然晓得我鼻子都懒得擤还跟着我……”
到了地里,一人一垄排开挖,福顺和芸香的进度不相上下,蕙兰在后面猛追,巧捷被甩在队伍后头,她总觉得挖得不够仔细不够完美,除了把麦茬挖完把草除尽,还要把翻松的土铺平,他们三人挖完的麦地坑坑洼洼的,一点都不好看。挖了没多久,她的手掌中就磨起了个水泡,她放下锄头对着手掌一个劲儿的吹,蕙兰见状,开始嘲笑起姐姐来,“有些人半天才挖了那么点,我都比你快,干脆你把我喊姐姐算了!”
巧捷对着妹妹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你姐哪像你,一锄盖一锄的,人家不是在挖地,是在绣花!”芸香附和着蕙兰调侃巧捷。
巧捷白了母亲一眼,心想你再说我不帮你挖了。
“慢慢挖,能挖多少是多少,又没比赛,”福顺终于开了腔,“不要把锄把捏得太紧,捏紧了就容易磨起泡…..看来种庄稼确实比读书难,你还是好好念书算了,”接着看向蕙兰,“你莫笑人家,人家以后不会种庄稼。”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挖一阵歇一阵,隐蔽在沟渠里的那条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芸香眼尖,望着沟渠的出口疑惑的嘀咕道:“前面那是文炳嘛,后面那娃是哪个?咋认不到呢?”
竹坪坝只有二十来户人家,人口加起来也就刚好过百,人们常常借还东西,互相帮忙,你来我往的窜门摆龙门阵,邻居家的亲戚基本都熟识,连小娃们在学校交好的伙伴也都认识。偶尔队里出现个陌生人在路口徘徊,长辈们一看便知道是哪家的亲戚,热情的喊到自己家中递香烟送茶水,女人还张罗着要做饭,直到主人家回来,才把客人送至家中。
“可能是他哪个舅舅的儿子嘛,咋都要你认识?”福顺反问道。
蕙兰和巧捷也歪着头瞪大眼睛看向沟渠延伸出来的那条小路,巧捷突然僵住了,那人不是李萧逸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愣了几秒钟,她腾地一下扔下锄头,却又不知道要干啥,她感觉窘迫极了,她的衣着那么不讲究,看上去活像个讨饭的,被萧逸看见不知他要作何感想,要是现在跑回家换衣服,岂不是在昭示喜欢他的事实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姐姐,文炳哥后面那个男娃儿你认识不?”蕙兰问道。
巧捷的脸烫得能煎鸡蛋了,支支吾吾的回答道:“那是他……同学!”
蕙兰见姐姐如此紧张,便取笑起来:“脸都红了,你是不是嫌羞?”
巧捷恨恨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笑个屁呀!”
蕙兰得了逞,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妈,你看,姐姐脸红了!”“爸爸,快看姐姐,脸红得像个大柿子!”……她巴不得拿个大喇叭昭告全世界:姐姐脸红了!
萧逸跟在文炳后头顺着小路七拐八绕的走近了,巧捷先是紧张得不知所措,随着距离的拉近反倒平静了些,她把锄头扔在一旁,背着手挑剔起父母锄过的地来——这儿的草没锄尽,那儿的土没挖松,福顺和芸香愣怔怔的看着她,像看一个突然发疯的怪物。
“表婶,表叔,热不热啊?”文炳在水沟那边的小路上礼貌的跟芸香和福顺打招呼。
“不热,你现在才回来呀?”芸香平和的笑着问道。
“是呀,等这个娃儿,”文炳笑嘻嘻的指着萧逸,然后他又看向巧捷,“巧捷,巧捷!”
巧捷一时没反应过来。
“文炳哥喊你,你耳朵聋了?”蕙兰毫不客气的提醒姐姐。
巧捷答应了一声,文炳说待会儿来他家玩儿,萧逸也喊她一块儿耍,巧捷答应着,努力不让声音有颤抖的迹象。
他们终于嘀嘀咕咕的走远了,巧捷算是松了一口气。
芸香边锄地边莫名其妙的笑,笑得让巧捷十分不自在,“那娃长得怪好看,不长变样的话,以后是个帅小伙!”她终于说话了。
“再好看也没你好看!”福顺调侃道。
“我没跟你开玩笑!”芸香收敛起笑容。
憋了许久的蕙兰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笑声,“嘿嘿,我晓得了,你想以后介绍给姐姐!”
蕙兰虽小,但常闻长辈们做媒牵线之事,对婚姻有了最初的朦胧的了解。
“屁大个娃,瞎说啥?”芸香连忙制止蕙兰往下说。
被蕙兰这么一翻搅,巧捷心头的紧张感又涌了上来,心想:你笑嘛,等你以后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看我不取笑你!
挖完麦茬回到家,巧捷坐立难安。芸香毕竟是过来人,不停的给她安排家务活,她只好任由翻腾的思念扰乱她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