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步入了三年级,三年级算是小学的一个转折点,要丢掉铅笔开始使用钢笔;语文课多了作文这类习题,而不再是看图说话。
使用钢笔初期,学生们都不习惯,首先是打墨水,挤了好半天墨水管才挤进去几滴墨水,可把作业本划出几道裂痕依旧写不出字来,握笔的人气得朝着本子狠命一甩,几滴墨水全都落在了作业本上,只有撕掉重新写;有些同学巧妙的利用气压原理,把笔尖放在嘴里吸气,但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用力过猛,常常吸得满嘴乌黑。若是写错了,总是习惯性的拿起橡皮去擦,这一擦便成了黑黢黢的一团,再用力一擦,直接破个洞。所以接任巧捷他们班的唐老师经常无奈的摇着头质问学生:“你们的作业本是嚼过的麽?”
学完《陈毅吃墨水》这篇课文,文炳跃跃欲试,他上课开小差走神的时候刚好听见唐老师说陈毅喝的这个墨水代表知识,他心想既然可以用直接喝墨水的方式来学知识,那何必还要费尽心思的听课背书做作业,索性直接喝墨水吧。
下午自习课,唐老师在教室里走了两个来回就出去了,估摸着他已经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小明轻手轻脚的跑到教室门口往外探头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朝着教室里的同学们做了个“OK”的手势,教室里瞬间变得闹哄哄的,大部分女生在围着赵娇玲玩闹,巧捷和另外两三个性格安静的女生在做《练习册》。文炳则把班上仅有的六个男生全部召集起来,问他们敢不敢比赛喝墨水,刚开始有两个男生不置可否,甚至对他提的比赛不屑一顾,文炳说不参加也可以,凡是今天参加比赛的喝得最多的就是大哥,其次是二哥,剩下的依次为小弟,以后他们就是一个团体,只要有一人被欺负,他们就会全体反抗。那两个男生听后,死缠烂打非要参与比赛。文炳拿出自己的墨水,并即兴发表了一段演说,但谁都不肯以身试毒,大伙儿你推我我推你,吵闹声越来越响亮。赵娇玲看男生们玩得热闹,便从座位上抽身踱步过去,挑衅的说喝墨水多没意思,要比就比吃书,这倒确实比喝墨水更需要勇气,因为首先你要敢撕书。赵娇玲看见巧捷还在认真的做练习册,就两三步走上前去,拽着巧捷的衣角说:“别做作业了,跟我们一起玩吧!”
“你们玩吧,我还有好几道题没做完。”巧捷推辞道。
“光学习有啥用?别当书呆子了!”赵娇玲略作停顿,又激将道:“你是不是特别害怕老师?”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人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愿意承认自己怕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全班同学都盯着巧捷看,想看看这个成绩一直很优秀的同学竟然很怕老师的怂样儿,那些从不把老师放在眼中的学生在私下是被众人膜拜的对象,而像巧捷这种太过听话的学生,不是被笑话就是被边缘化。巧捷很恼怒,抓起课本在翻开的那一页上顺手撕了一道口,其他同学见状,纷纷鼓掌吆喝。就在这时,班主任唐老师急匆匆的走进了教室,阴沉着脸,面如蜡色,乱成一盘散沙的教室瞬间还原了最初整齐有序的状态,同学们都低着头坐在座位上,自觉的翻开练习册抓起笔,佯装出一副正在思考问题的模样,实则是在等着老师惩罚。
“煤厂那边出事了,小明,你爸爸受伤很严重,赶紧去看看吧!”唐老师突然说道。全班同学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依旧一脸的凝重。王小明站起来朝着走廊跑了出去,在门口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巧捷的心脏抖了一下,生怕唐老师说出的下个名字中有她,七拐峡峡口有七八处矿井,分别属于不同的老板,也不知道是哪个井下发生了事故。
“小丽,你爸爸也受伤了,你去看看吧。”唐老师又突然宣布道,然后看向坐在窗户边的赵娇玲,她正在用手指绕着发梢玩呢。“今天下午其他同学继续上自习,不准乱跑乱跳,我会不定时回来检查的,谁要是被我逮到了,以后就站在教室后面听课。”唐老师说完就领着小丽出了教室门,后面的自习课出奇的安静,就连平时爱捣乱的文炳都默默的转了会儿书就趴在桌子上睡到了下课。
学校只剩下那位女教师在六个班级来回巡查纪律,男老师们都去事故现场帮忙了。随着“噹,噹噹”的下课铃声响起,很多学生冲出教室就要往煤厂方向去,被学校附近的大人和当值的女教师拦回来了,他们只好悻悻的躺在走廊的栏杆上伸长脖子往煤厂方向看,但这一带都是纵横相间起伏不定的山脉,通常在五百到一千米以外,视线就会被一座横贯的大山挡住,唯有站在高处,视野才会开阔些。隐约间,听见有女人凄厉的哭声,大概是家属到了,这哭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久。
终于捱到了放学,老师宣布完解散,同学们一窝蜂似的朝着马路两端散开了,巧捷转过身,打算叫上琳琳和文炳一起走,这时候看见三位家长正站在操场边沿看着他们,他们立即冲上前去叫了声“爸爸”,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互相看着,然后莫名其妙的傻笑一阵,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庆幸”。
路上,福顺、福生和开会在聊着当天发生的事故,原来是赵家的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一死五伤,其中有三人是重伤,烧伤度大概有百分之七八十,当即就派车送往县医院的重症病房进行抢救,当晚又转到了市急救中心。市上和县上都派了领导下来处理这起重大安全事故,处理结果是给予逝者家属赔偿八万元抚恤金,但伤者必须要治愈,而且要关闭矿井进行安全整顿,全乡的其它矿井也一样——停工整顿,直到煤监局检查完毕后方可继续作业。赵家开办煤厂也就两三年的时间,赚的钱不少,平时花起来也大手大脚的,去年建了座漂亮的小洋楼,里面的洗浴设备、电器设备一应俱全,今年年初又买了辆桑塔纳,家底薄了不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一家人乱了阵脚,他们既为同村人死伤于自己的矿井下感到难过,也为医院里正在累计的成千上万的医药费感到痛苦。
第二天,赵娇玲没再来上学,两周过去了,她的座位上仍旧空空荡荡的,有同学说她被寄养到外婆家了,她父亲要到处筹集医药费,母亲要去医院照顾伤者,顺便监督家属不乱花钱,没人照顾她,至于读书嘛,只能晚一年再继续。村里第一座拔地而起的漂亮楼房往日里人来人往,如今却空空荡荡,院子里的杂草得了势的疯长,附近人家的鸡群不但早出晚归的围着房子刨食,还把屎拉得到处都是。
两个月过去了,伤者们陆续出了院,但浑身上下都留下了难看的伤疤,尤其是面部,留下梯田似的一层一层的疤痕,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也都走了样,脸色呈极不自然的西瓜红,乍一看,让人心生害怕,但仔细看,又让人很难受。小明的父亲康复后来过学校一次,见过他父亲的人都没将他父亲认出来,他的两只鼻孔变得大小不一很不对称,嘴巴往左边脸颊上斜扯着,但他依旧笑嘻嘻的,很恭敬的跟学校的老师打招呼。
王小明在父亲出事初期颓靡了几日,后来就渐渐淡忘了,课后常常跟着文炳玩得满头大汗,胆子也变得大了,不做作业不说,还在课堂上搞小动作,文炳比他聪明,总会瞅准母亲叫他干活儿的时间做作业,有时候慧芳多唠叨几句,他就学着老师的模样,把书夹在腋窝下去巧捷家请教,到了巧捷家把书往桌子上一扔就玩开了,偶尔会被福顺逗得哭笑不得,晚上回到家才发现忘了往回拿书,但他总能巧妙的应付老师的检查。而小明总是被唐老师逮个正着,然后被揪着衣领,灰头土脸的站在教室后面。这几天小明特别猖狂,惹哭了两个女生,练习册被揉得皱巴巴的,上面还散布着煤油污渍和饭汤菜汁,唐老师查阅他的练习册时,气得火冒三丈,右手在讲台上狠命一拍,粉笔灰应声而起,小明被吓得抖了两下。
“小明,你给我站起来!”唐老师愤怒的吼道。
小明战战兢兢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头低得像要掉下去似的。
“你说说看,你除了耍还晓得干啥?你爸爸为了挣钱供你读书,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你咋就不能争点气把学习搞好让你爸爸少操点心?一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接着,唐老师指着班上那些比较贪玩的学生,语重心长的教诲道:“其他人也一样,你们回去看看你们的父母,每天早出晚归,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到矿井下挖煤,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庄稼,莫得哪家的钱是猪拱出来的,你们一个二个的不好好读书,不晓得给父母争口气,一天就只晓得耍,我看你们以后能干啥!”唐老师气得脸涨得通红,真是恨铁不成钢,作为当地的老师,他是真心希望自己教的学生往后都有出息。唐老师倚着教室外的栏杆连抽了两支烟才将情绪缓和下来。
从此以后,王小明见了唐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绕着远路走,学习上倒也用功了些。
这天的语文课上,唐老师引导同学们写作文,他说作文不能记流水账写口水话,要学会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比如“风吹过树在摇”最好写成“秋风吹过,校园里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朝着我们微笑点头”,这样就会更加生动形象。当然,也不能无病呻吟,不能为了写篇作文就说自己是孤儿。这天的作文主题是写一个人,唐老师说想写谁都行,父亲、母亲、老师或者要好的玩伴都可以写,还提示到写人物应该先描述这个人的外貌,再描写一件他/她所做的令人难忘的事情。同学们陆续动笔开始写起来了,文炳仰着头趴在桌子上望着天花板,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将近一刻钟,也没理出头绪来,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写啥狗屁玩意儿?!这比喝墨水难多了,要我说的话我还能说个把钟头,这要我写着实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
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唐老师又提示到:“眼睛可以用囧囧有神来形容,”然后站起来把“囧囧”两个字写在了黑板上,“鼻子可以用挺拔来形容,身影可以用伟岸来形容。”接着唐老师又把“挺拔”和“伟岸”两个词写在了黑板上。他看了文炳一眼,文炳依旧瞪着一双死鱼眼睛,便隐晦的警示道:“有些同学还在那憨狗望羊球,作文要敢于下笔写,写得不好没关系,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作家,但是起码你要动笔写呀。不管你写不写,下节课结束前全部都要给我交上来批改!”
课间,文炳耷拉着脑袋伏在栏杆上,任凭小明伙同其他两个男生绕着他吵闹了一阵,他竟没一丝反应,小明觉得无趣,就带着那两个男生滚铁环去了。
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过后,文炳抓起笔一阵猛写,作文本翻页的时候,有些同学还在那守着上节课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两行字抠橡皮擦,就连巧捷也才写到第一页的最后两行,听着文炳翻页的声音,突然有了紧迫感。
第三节是数学课,由于之前安排了作业,这节课便成了自习。唐老师坐在讲台上,拍了拍刚收起来的那一摞作文本,然后揭开讲台上角落里的那瓶英雄牌红墨水,又拧开钢笔盖在墨水中蘸了蘸,就翻开最上面的那个作文本改了起来。唐老师时而皱眉,时而撇嘴,时而用笔尖在本子上“刷刷刷”的写着评语,终于,他把作文本的主人叫了上去,悄声对那学生说着修改意见。后来每改一篇作文都会把当事人叫上去当面指出错误和提出修改意见,每当唐老师伸手重新拿作文本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分外紧张,总感觉老师接下来会叫自己的名字。
文炳朝着小明扮了个鬼脸,说下个被叫上去的肯定是你,小明信以为真,紧张得上牙磕下牙。
“王文炳,你上来!”唐老师突然喊道。
文炳立马收敛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正经走向讲台,准备接受唐老师对他一对一的指正。
“把你的作文给大家读一遍!”唐老师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文炳小心翼翼的拾起讲台上的作文本,然后面对着大家朗读起来:“《我的老师》——我的老师姓唐,名字叫唐文,学生们都叫他唐老师。他有个弟弟叫唐武,小时候让他读书,他偏要放牛,长大了只能在家挖地。爸爸说他们这是文武双全,文能教书,武能挖地。
“唐武身高有一尺六,他的脑袋圆圆的像个球,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鼻子挺拔得像座坟,嘴巴像个老鼠洞,一张开就能看见一排洁白的牙齿,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健步如飞。每次看见他那伟岸的身影,我就默默地想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唐武有时会来我们学校看望他的哥哥,一见唐老师的面,他总要摸唐老师的衣裳包和裤包,摸出一根烟,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抽了半jie(写不来)就放地上一rou(还是写不来),把剩下的半jie装在裤包里留着下次抽。有回他忘了rou,直接把烟放进裤包里,结果把裤子烧了个洞。
“也不知道为啥,唐武总喜欢逗我,我从他身边跑过,他总会一把抓住我,说这娃乖他妈的,kuang我做他儿子……”念到此处,唐老师已经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打断了文炳的朗读,严肃的问道:“你这到底写的是谁?”
“写的你呀!”文炳无辜的看着唐老师。
唐老师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像一头被惹怒的老虎盯着文炳,咆哮道:“整篇文章就第一句话写的是我,还有,我弟弟真的是你写的那样吗?我鼓励你们多用修辞手法,但没让你们胡乱比喻,你看你,明明写的是个人,读起来感觉像个怪物,拿回去重写。”
文炳顿时像蔫了的茄子,拿着作文本面无表情的回到座位上,小明伸长脖子将脑袋凑过来,准备嘲笑一下文炳,谁料这一幕刚好被眼尖的唐老师看见,随即,小明被叫上了讲台,小明紧张的低着头,险些就将脑袋缩进肚子里去了,要是唐老师这时候朝他大声呵斥几句,他准能把两边的肩膀抖散架。奇怪的是,唐老师非但没有骂他,反而随着目光的移动不时的露出笑容,原来小明写的是文炳,第一页的前几行被七曲八折的横线划了好几道,依稀能看出来依次写的是“我的婆婆”、“我的爸爸”、“我的老师”、“我的妈妈”,当写下最后这个题目时,他突然想起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听别人讲他的母亲在他满两岁那年跟着外地男人跑了,于是决定不写她。第二节课开始后,他在作文本的最上面那行中间写下“我的饭盒”,但仔细想了一下,饭盒虽然是“我的”,但好像不是个人,眼看着十分钟时间已经过去了,他扭头看见文炳正在心无旁骛的奋笔疾书,突然来了灵感,便想把和文炳一起干的蠢事写出来,小时候的模仿能力极强,他翻开《读与写》中写人物的一篇作文,然后动起笔来,文章中隔两三句就会出现“啊,文炳真了不起”、“文炳看了看我,我惭愧的低下了头”这样的句子,显然与文章的基调不符,这才惹得唐老师忍俊不禁。
唐老师每改一篇作文都会把写得好的句子和写得奇怪的句子挑出来读给全班同学听,整个班人不多,但金句频出,班上时不时就会爆发出一阵哄笑。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巧捷还在回味着作文课上的趣事,她迫不及待的想讲给父母听,一路傻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房门紧闭着,但钥匙挂在门上,她料定母亲没有走远,便朝着自留地的方向叫了几声,芸香终于答应了,声音很低沉,巧捷心里感觉不妙。过了会儿,芸香扛着一捆柴回来了,脸阴沉着,福顺跟在她后面,但两人都不说话。
这时,在屋里睡觉的蕙兰醒了,顶着一头毛糙的头发睡眼惺忪的出来了,她径直走进灶屋,从橱柜里拿出一块饼就吃了起来,边吃边向芸香问东问西,芸香不搭理她,她又转头问福顺,福顺像一尊佛一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听到女儿的问话,才挪了挪身子,言简意赅的作了回答。整个家里寂静得很诡异,只有蕙兰问话的声音,和屋后圈里两头正在长膘的猪绕着圈栏发出“嗷嗷嗷”的声音,蕙兰因为年龄小,只觉得其他人都莫名其妙的不说话,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请,便问起来。芸香本来心中就有气,又逢蕙兰唧唧喳喳的问个不停,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你话多得很是吧?整天啥事不干,嘴还不停……”很明显,这是指桑骂槐,但蕙兰听不懂,正想反驳,福顺先开了腔:“我老汉儿不醒事,关蕙兰啥事?她才这么小,人家问也是在关心我们,你想骂,我随便你骂,但不要冲娃儿发火。”
蕙兰看父母要吵嘴的架势,便不再多嘴了。芸香突然泄了气,抱怨道:“也不晓得我上辈子做了啥事,这辈子要跳进你们家这个火坑……”嘴里骂着,但已经起身进屋准备做饭了,福顺也很自觉的站起来去烧火,他边往灶眼里添柴边安慰芸香:“这都是我们的造化,注定要经历的事情,他是长辈,大半辈子都没醒过事,我们也莫指望他哪天突然晓得儿子媳妇的好了,那些谣言就当没听见,咋对待他的,我们问心无愧,就算世人都听信他,天老爷不会糊涂……”
芸香和福顺已经不是第一次就周成才的问题拌嘴了。周成才是个特别古怪的老年人,从生下来到现在,凡事都没做过主,成家前是父母和其他兄弟帮着拿主意,成家后全依仗着周母,周母不叫他下地,他能在家团团转消耗一整天。让他煮顿饭,他恨不得把全部粮食倒进锅里,为这事,挨了周母不少说,但下次若是不提醒,他依旧一副不准备留下顿的样子。幸好周母明白些事理,才把这个家维持着,但她算不上能干,前些年甚至成了村里少有的特困户。
福顺母亲在一九九八年的夏天病逝,那时的福顺刚把新房装修好,准备过些时日就把父母接过来住,却不料母亲在即将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仙逝了。福顺无比惋惜的说母亲终究是个苦命人,刚修好的房屋也没住上两天。周母病重的那段时间,周成才已经六神无主了,时常在病床前不停的踱步,嘴里一直念叨着:“你死了我咋办?你死了我咋办……”周母原本在痛苦的呻唤,见周成才在床前走来走去,便让他走开,不要打扰她休息。周成才停歇片刻后,腿不自觉的又迈开了,嘴也不自觉的张开了,好不容易进入迷糊状态的周母再次被吵醒,她没好气地说:“我死了你跟我来就是了嘛!”周成才稍微迟疑了一下又念叨起来,周母气得脸上虚汗直流,她用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话来:“我要是能爬起来的话,硬想给你几巴掌。”
从生病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周成才差不多都以这种方式陪伴在福顺母亲身边,福顺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父亲支使出去。周母去世后,他把父亲接过来住,刚开始只发现他有时一根筋,说起话来很气人;干活时爱耍滑头,他种的苞谷有很多种子还露在外头,非得重新盖一遍土。总体上一家人的关系还算融洽,闲暇时,子孙三代人凑在一起打牌斗地主,芸香忙着置办吃食。但不知从何时起,周成才频繁的不打招呼就外出,十天半月才回来,问他去哪了,他说出去打零工挣钱了,问他钱呢,他要么说买了粮食和熟食,要么说我挣的钱就是我的。芸香说:“家里不是没粮食,再说你十天半个月挣的钱福顺两三天就挣回来了,你不如好好的在家,农忙时帮忙干些活,农闲时你就耍。”周成才哪里听得进去,自始至终都以为是芸香觊觎他兜里刚揣进的俩碎钱,便大嚷起来:“光喊我在屋里种地,我出去挣钱都要管我,你们把我分开!”周成才气势汹汹的言辞被周围邻居听得一清二楚。芸香自知和胡搅蛮缠的公公吵不过,便不和他多说,周成才自顾自地说了一阵子就走了,天黑定后才回来,到屋后更是一副“别惹我”的嚣张气势。
从那以后,芸香和福顺两口子不孝顺、虐待老年人的名声就悄悄的传开了,背后爱嚼舌根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话题,出门碰见不少熟人,对他们摆出一副不爱搭理甚至鄙视的姿态,这让他们很羞愧,仿佛真的虐待过老太爷。但这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人都有侥幸心理,别人家出点事情,很多人会无意识的产生一种“等着看热闹”的心态,所以才有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