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就像翻山,一旦过完这一天,时间就变得如流水般匆忙,眼看着就要开学了,文炳每天被父母呵斥逼迫着做作业,每每此时,他会言听计从的端着书本坐在书桌旁,可这一坐下去就浑身不舒服,屁股上像扎了针,手掌心也痒得难受,憋一上午也写不下两行字。一复一日,终于再过一天就要正式开学了,这一天,他格外的安静,趴在书桌上不停的写写画画,就连中午吃饭的时候,慧芳叫了好几遍他才前来端上碗的,到了晚上,开会打开电视机准备看连续剧,文炳上前去跟父亲发起火来:“整天就晓得看电视,恼火得很!我要做作业,赶紧把电视关了。”一时间,慧芳和开会面面相觑,他们除了吃惊,还有些无奈。“我看你是早不忙的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慧芳恨铁不成钢的对儿子说。
新学期开始,同学们都穿着过新年买下的新衣服,凑成一团互相比着谁的更好看,巧捷和琳琳单独站在小操场的角落里,看起来有些落寞和不太合群。人群中被围拢的自然是煤老板赵家的小女儿赵娇玲,所有人都叫她“娇娇”,她平时说话总是嗲声嗲气的,仗着家里有钱,从小就养成了爱揭人短爱捉弄人的坏习惯,但是她身边总是有几个个头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陪着,她说一句话,其他人不敢多说半句,只能任由她折腾,所幸她是个姑娘,年纪也小,也折腾不出什么玩意儿。巧捷大概是受家庭影响,从小身上就透着一股清高气儿,见谁她都不会表现得过分热情,福顺的性子就是这样,即使是村上的干部,只要做事不公道、行为不端正,他也照样不会拿正眼瞧他们,对于富贵人家的赵娇玲,巧捷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文炳和小明这些男孩自然不乐于比较谁的衣服更好看,他们更热衷于玩游戏谁更厉害,一到学校就绕着操场、对岸的马路滚铁环,为了不让铁环被绊倒或者停下来,常常跑得满头大汗,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学生们的新教材是找人从中心校用背篼背回来的,等到把新书发到各位学生的手上,大伙儿的表现不尽相同,有些人把书整整齐齐的放进书包里,有些人则把书随手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扔,横七竖八的,再用那两只像掏火棒一样的手在书面上抹来抹去,过不了几天,原本崭新的教材就变成了乌七八黑卷边翘脚的油渣儿了。巧捷刚到家就让福顺找报纸包书皮,福顺白天忙,包书皮这件事儿自然挪到了晚上。天黑后,芸香在灶前灶后的转着做晚饭,福顺把刻意留存在抽屉里的报纸找出来,在灯光下专心致志的开始帮巧捷包书皮,巧捷站在父亲旁边静静的看着,看父亲那一双粗糙的大手对照着课本一比一折,很快就将一本书包好了。蕙兰生性活泼,福顺包书皮的时候,她要么用手挡住光线,要么像只小长颈鹿似的伸长脖子问东问西,最后干脆把腿一翘就往桌子上爬,福顺总是耐着性子悄声阻止这个顽皮的女儿:“女子家家的,咋像个男娃那么野,要是你妈看见了,非收拾你一顿不可。”蕙兰这才稍微消停会儿。
开学两三天后,学校通知开家长会。有些家长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忍不住抱怨道:“这活路忙得扑爬跟头的,开啥家长会嘛!这书读得起走读不起走,命里都是注定的,读不起走也好,早点回来帮忙做庄稼。”其他人笑着调侃道:“哟,就是,又学你,斗大的字都认不到一个,尽往男厕所钻,你那几回是不是羞得没处藏?你有好多庄稼做不完嘛,这些娃儿就是该多念些书,你看我们这辈人太苦了。”
家长会当天,有的家长很早就到了学校,在和老师聊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有的家长背着背篼提着镰刀,大概是想家长会一结束就麻溜的下地干活儿,一路咋咋呼呼的到了学校,一见老师就说:“熊老师,我们那个娃儿匪得很,要是不听话,你就给我收拾,我们忙得很,莫时间管他。”然后把背篼放在教室外头,坐在孩子的板凳上就是一顿数落。还有些家长非要把家里的活儿干个差不多,一大早上才慢慢悠悠的往学校走。等了很久,家长们总算勉强凑齐了,这也包括有些人充当了好几个孩子的家长。村上的干部也来了两三个,朱老师和熊老师轮流讲了这一班子学生的概况,然后是村上的干部代表简单讲了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让家长多在孩子身上花点心思,多关心他们的学业。现场一直乱糟糟的,任凭老师和村上的干部干咳嗽提醒了许多遍,还是频频传来几个妇女窃窃私语和嬉笑的声音,直到颁奖典礼开始,状况才有所好转。熊老师对着裹着红布的话筒按照名次念上学期成绩优秀的学生,并让他们一一上台领奖,村上的干部把准备好的笔记本、盒装铅笔颁发到他们手中,并鼓励道:“好好学习!”熊老师着重表扬了巧捷,说这孩子替学校和老师争了光。
等领奖的学生回到座位上,台下又炸开了锅,有些人凑过来要看这些孩子的奖状和奖品,有些人撇着嘴不屑的说:“煤厂后头的那个老汉一肚子的墨水,还不是照样下井挖煤,有时候还被那些人吼得像个龟儿子,书是读了,有啥用?我看嘛,这人还是要有胆量才行。”说话的这个家长指了指煤厂的方向,压低声音继续说:“这些煤厂的老板,哪个以前不是做庄稼的粗人,现在再看看人家,哪个还缺钱花?”有家长站出来反驳说:“现在嘛,是这个样子的,那哪个晓得这煤啥时候挖完?要是这国家政策一变,不准私人挖了,到时候还不是两个眼睛儿亮着。”
家长会结束后,有几个同学把巧捷的奖状传递着看,眼神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赵娇玲抢过奖状,看了两眼,然后直直的盯着巧捷看,像是在审视一件满是瑕疵的物品,“你看她像不像一只猴子?”赵娇玲碰了碰身边的同学,马上就有人附和上来,“像,她咋长得尖嘴猴腮的?”“我妈说前世是啥,这一世就会长得像啥,可能她前世是只猴子吧。”话说完嘴巴里还发出来一阵怪笑,巧捷气得脸胀得通红,她好想冲上去给这些人一人一巴掌,明明就是嫉妒嘛,跟着赵娇玲这个娇生惯养的丫头揭人短,但终究,她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说出来,等她们不议论她了,她才鼓起勇气站起来离开。可是人性是有劣根的,你越是忍让,他就越是得寸进尺。赵娇玲看着巧捷穿的裤子的两个膝盖被顶得快破了,两片褪色严重的布吊在膝盖上,嘴里发出“啧啧啧”的怪声,巧捷停了一下,随即假装没听见就离开了。但小孩子之间毕竟没有深仇大恨,树敌很快,解恨也很快,赵娇玲把从家里带来的吃的分给她身边的人,也包括巧捷,当她那几个固定的伙伴不听话的时候,她还会主动和巧捷玩,巧捷依旧和她保持着距离,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磁场,会让人不自觉的听命于她,巧捷自然不愿意委身臣服于她,但她心底其实是很高兴的。赵娇玲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看到什么说什么,见人短揭人短,有时候大伙儿正玩得起劲,她会突然盯着巧捷看,然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巧捷,你长得好奇怪哟!”几个男同学听闻此话,马上跟着起哄,巧捷被羞得脸红成一片,但她生性乖巧,甚至内向孤僻,连发火的勇气都无法鼓足,只好忍耐下来。往后,她开始疏远这些同学,她怕听到那些怪异的声音。而事实上,赵娇玲不止会揭巧捷的短,谁的短她都要揭,不过其他人尴尬一会儿,又和她好得上个厕所都会跟着。
下午放学回到家,耳根终于清净了许多,吃完母亲留在锅里的饭,巧捷习惯性的拿出作业本开始写,然后又背诵语文,蕙兰看姐姐背得这么起劲,不由分说就抢过姐姐手里的教材,哇啦哇啦不知所云的读起来,巧捷叫嚷一声,芸香应声就走了出来,把教材还给巧捷,带着蕙兰窜门或下地去了。虽说芸香没文化,但她培育女儿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出门总会留心别人家同龄孩子的表现,好的不好的她都会看在眼里,同时对自己家孩子的表现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她从来不会当众打骂孩子。只是回到家,她的脸一沉,两个孩子便都很明白定是刚才犯了错。她把两个孩子叫到面前,声色俱厉的告诉她们人前人后应该怎么表现,比如女孩子坐着的时候不能把腿岔开,走路的时候不能崴来崴去,站立的时候不能东倒西歪,吃饭的时候不能吧唧嘴巴,大人讲话的时候不能多嘴等等。巧捷和蕙兰毕竟是女孩子,性子离顽劣还远,所以芸香用这种说教的方式,也颇有几分作用,像文炳这种捣蛋得让人头疼的孩子就不适宜这种文雅的教育方式,大人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答应了,可等大人一转身,他马上就跳得八丈高,都快忘了自己叫啥名字。慧芳本来脾气就有些急躁,有时被文炳气得直叫他“先人”,她也顾不得面子了,常常随地捡起一根树枝就追着文炳的屁股满路跑,遇到人就喊:“快帮我逮住,气死我了,我今天要把他打死。”毫无疑问,被逮住的文炳会被狠狠的揍一顿,往后的两三天时间,他就像被太阳晒蔫了的花儿,有气无力的,也不爱说话,可这时效一过,整个人又精神抖擞,玩得都能忘了吃午饭。
芸香不像慧芳那副急性子,两句话不对就朝着孩子大吼大叫,巧捷也不是文炳那么百毒不侵,只要父母嗓门稍微变大,她就吓得眼泪直流。但是,这地里的农活儿忙起来,芸香也就顾不上替孩子想太多,出门前总要安排巧捷做一些轻快的家务活儿。等她和福顺一身疲惫的回到家,看到屋里的活儿并没有做好时,肚子里也憋着一股火,对着巧捷一顿严厉的说教,甚至还把前些时候犯的错揪出来,巧捷默不作声的继续干着活,但她的内心对母亲喋喋不休的说教是很抵触的,福顺会及时站出来阻止芸香:“差不多了,娃儿家做错事情很正常嘛,你小的时候还放火烧山呢,当大人的要好好的教,不然她咋晓得啥是对的,啥是错的。”芸香有了台阶,自然也就下了,只是叮嘱巧捷以后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
到了吃饭的时候,巧捷试图以绝食抗议,芸香又要发火了,福顺看情况不妙,就赶紧劝降巧捷:“还不快来吃饭,你妈说你也是为你好,你以后不犯就是了……哎呀,这饭香得很呐!”巧捷这才勉强吃下一碗饭。一整晚上,她都在心里悄悄的盘算着离家出走,她想离开母亲,母亲不但要让她干活儿,还要数落她,她心想着要是我不见了,我看你还去怪谁!她打算等父母睡着以后再轻轻的爬起来离开这个家。
第二天早上,芸香照例做好早饭叫巧捷起来吃,巧捷答应着,也照惯例让母亲把晾在外面铁绳上的衣服拿进来。芸香拿完衣服,回灶屋舀一碗稀饭凉着,顺带把巧捷的午饭装进书包。巧捷吃早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她背上书包往学校走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昨晚不是想离家出走吗?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好了呢?可她现在实在想不起母亲的可恨之处了。
眼看着儿童节快到了,每个村小都必须准备节目,这可急坏了朱老师和熊老师,这两个粗犷的男人就算会跳舞,也编不出小女生跳的那种又温柔又稚嫩的舞蹈。无奈之下,他们决定排个合唱,可这得先让学生学会整首歌,于是,朱老师和熊老师轮流当起了音乐老师,但是两个人的唱法不一样,学生们跟着他们一会儿这样唱一会儿那样唱,他们没事的时候就听磁带,然后纠正唱法,历经一番周折,终于统一了唱法。两个老师把学生全部叫出来,然后按照性别和高矮顺序依次排好,文炳矮矮胖胖的,但模样惹人爱,便被老师排在了最前排的中间位置,一来可以提高整个合唱队的颜值,二来方便管理,就算他再调皮,在老师的眼皮底下也不敢太猖狂。
临近儿童节的那两周,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彩排一次,话筒、喇叭、报幕台词全都到了位,熊老师号召同学们把吃饭的劲儿都拿出来,唱出气势,唱出优势。
赵娇玲站在最前面,面对着合唱队的同学们,两只手分别握着两只筷子,时高时低的划着弧线打起了拍子,熊老师示意同学们预备唱,操场上霎时间传来一群童子军的声音,朱老师和熊老师狰狞着整张脸,十分无奈的捂上了耳朵,第一遍唱完,熊老师才龇牙咧嘴的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俯身对文炳说道:“莫把劲儿使大了,你把话筒吼烂了。”文炳感觉很委屈,你不是说让我们把吃饭的劲儿都使出来吗?这下又嫌弃我嗓门儿大,老师真是善变的动物。
“你莫把劲儿使大了,话筒对着你的,你一使劲就只听得到你的声音,你跑调大家都跟着跑调。”熊老师蹲下来跟文炳解释道,文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想我只张嘴不出声就行了呗,比口型谁还不会呢?
熊老师正准备让同学们再彩排一次,突然后排有个女生“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熊老师连忙问她怎么了,那女生只顾着哭,对老师的问题置若罔闻,老师只好质问站在她身旁的同学是不是偷偷的欺负她了,同学们都摇摇头,这时候,有个心直口快的男同学捂着鼻子向老师报告说:“她把屎屙在裤裆里了。”熊老师两大步冲上去,提着那个女生就往女厕所跑,然后又折身回来,在教室里扯了一把纸一头钻进了女厕所,背着身子把纸巾递给那个女生,然后退到女厕所的砖墙外,隔空指挥着那女生把裤子打理干净。原来,彩排的时候,那女生憋得慌,但又不敢跟老师说,恰逢老师让大伙儿铆足劲儿唱,这一使劲儿,把大肠里呼之欲出的排泄物挣了出来。
终于到了“6.1”这一天,老师和同学们都去得很早,打算去中心校找女老师帮忙化妆,马上就要出发了,赵娇玲还迟迟没到校,临近的同学说她在家里问父母要钱,差一分都不走,熊老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跺了一脚,骂道:“娇生惯养!”他和朱老师把两个班的学生列成两队,再找了个个子高的男生,扬着红旗走在最前头,朱老师在前头带路,时而回过头来照管身后的同学们,熊老师在后头压阵,谁走偏了谁走慢了谁的走姿不好看,他都会提醒,两个班的文艺委员轮流起歌大伙儿一起唱。第一个儿童节,赶上的是个晴朗的日子,早晨的太阳在北坡上投影下一块阴凉地,道路两边的草丛树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在声音的震颤下倏地滑落进泥土里。这群年幼的孩子迎着朝阳伴着歌声一路向前,直奔中心校的大舞台,就连路边放牛的割草的庄稼人都被他们感染了,直起身子对他们咧着嘴笑。
整个上午都是来自各村小的文艺汇演,汇演完毕后是少先队员宣誓,高年级的同学上台把红领巾折好戴到这些即将宣誓的同学脖子上,这时候,主持人在旁边深情并茂的演讲道:“同学们,红领巾是革命战士用鲜血染红的……”接着,主持人领着这群准少先队员敬礼宣誓。上午的活动差不多结束了。
儿童节是仅次于过年的节日,每个人手中都有不少零花钱,想吃什么买什么,外面集市上平时很少有人光顾的小吃摊这天挤满了人,吃完麻辣的油炸的,口渴,便去门店内买小兵喝,一拃长的袋装水里面添加了糖料和色素,一毛钱一袋,有红色的、蓝色的和无色的,是冻硬了的,能喝上很久。奢侈一点的话,会买一支雪糕,但几口就吃完了,还比小兵贵好几倍,不怎么划算,所以,小兵成了这个年代这群孩子的通用解渴饮料。
下午是游园活动,有吹乒乓球的,有套圈的,还有“你说我猜”、盲人摸象等等一系列,都是自愿参加,活跃的同学排完这个队又去排那个队,恨不能把奖品全部收入囊中,像巧捷这种比较安静的同学,参加完一些简单的比赛项目就在树荫下坐着乘凉。
儿童节总算是圆满结束了,往后上学的每一天都多了一项任务:戴红领巾!起初,文炳总是忘记戴,几乎每天早上都被值日的同学拦在门口,他死乞白赖的要往教室里去,值日的同学连忙两手伸直打平,这样就把整个门框都挡住了,看他还怎么进去?这可难不倒思维敏捷的文炳同学,他头一低,就从值日生的腋下钻过去了,正当他在得意的时候,熊老师在教室门口叫住了他,并问他为什么不戴红领巾,他眨了眨眼睛,反问老师:“老师,红领巾真的是用革命战士的鲜血染红的吗?”“当然!”熊老师几乎脱口而出。“我害怕死人血!”文炳一脸的无辜,甚至还带着哭腔,熊老师听后哭笑不得,拉过文炳解释了一番,文炳懵懂的点点头,以后照样常常忘了戴红领巾。
学校座落在河边,学生回家的路也基本上都是沿河而去,这就为学生在放学的路上下河洗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往常的老师大多都是本地人,下午在回家的途中总能抓到几个脱得光溜溜浸在水里的学生,老师咳嗽一声,几个小脑袋麻利的挪移到大石头背后,老师就背抄着手走到那堆衣服旁边坐下等。夏天太热,河里的水清凉,不少成年男人会成群结队的在地势开阔的水潭里洗澡,小孩子的模仿能力极强,先是明目张胆的下河洗澡,被大人训斥后,就偷摸着下水。但小孩子私自下河洗澡终归太危险,会突然抽筋溺水不说,河里也常有水蛇出没,会猝不及防的从远处游过来或者从水下的石缝里蹦起来,细长的身姿,极其迅速的动作,就连成年人都要避让它三分,这些孩子拿它根本没有办法!而且,夏天偶尔也会出现小片地区暴雨的情况,上游涨了一河浑水,下游依旧晴空万里,一河浑黄的泥水浩浩荡荡的流向毫无防备的下游,要是有人在河里泡澡,眼尖腿快的还能侥幸逃过一劫,这要是眼拙腿慢的就指不定会酿出什么样的悲剧。所以家长和老师一致严厉禁止孩子下河洗澡,被逮住的就算逃过学校盘问罚站这一系列处罚,也难逃父母手里的棍棒。
文炳为下河洗澡也挨过不少打,慧芳边打边骂:“哪个喊你下河洗澡的?淹死了咋办?可惜了我这么多年的粮食……”开会见儿子在主观上并没有多大的过错,就拿了节水管从水缸上面接到院子里,然后用戳了七八个洞的塑料瓶罩住水管头,再用竹竿支起来,水花喷向四面八方,文炳被父亲的这个伟大发明逗乐了,转眼就忘了母亲刚刚还为洗澡这事儿打他来着。吃晚饭的时候,开会嫌热,也顾不得平时讲究的“形象”,抓起上衣就脱掉了,文炳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脱掉了上衣,只剩下一个大裤衩,文静见父亲和哥哥上身都脱得一丝不挂,也嚷着要脱,慧芳用筷子敲了一下桌子,以示警告:“哪个女娃儿随便脱衣裳?快吃饭,吃完了去院子里洗澡,凉快得很!”
搁下碗,先是开会替文炳搓澡,洗完后换慧芳替文静搓澡,把香皂打在身上,满是泡泡,用水一冲,泡泡就全部流到了地上,浑身只留下一股清香和凉爽。文炳突然心生害怕,就怯怯的问父亲:“你们今晚上不会把我炖着吃了吧?”“为啥要吃你?”开会不解的反问道。“《西游记》里面那些妖怪要炖唐僧之前都会把他洗干净。”开会被儿子这天真的想象力逗得哈哈大笑,文炳更害怕了,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缩着脖子低声说:“他们也是这样……笑的。”开会止住了笑声,语重心长的对儿子说:“我们咋会把你炖了吃呢?你是我们的娃儿,我们都很爱你,咋舍得吃你?再说,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吃了你的肉,我和你妈都得去坐牢。”“那我妈咋老是打我?”文炳的胆子似乎大了些。
开会意识到文炳不能继续这么粗暴的教育下去,很明显,文炳已经有了自我意识,晚上睡觉前跟慧芳提起这个问题,慧芳说:“牲口都晓得护着自己的崽,哪个当父母的不晓得爱自己的娃儿呢?但这文炳太匪了,不打真不解恨,也不能给他长记性,人家不都说‘棍棒底下出人才’吗?刚长出来的树苗儿,不扶着它长,任由它拐来拐去,咋能长成参天大树?咋能成才?”
开会觉得慧芳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但也有纰漏,就辩驳道:“犯了错你光打他,他就以为挨一顿打就没事了,打挨多了,人也疲了,反而不害怕你了,以后他犯了错你先好好说。”
果然,慧芳对文炳的态度好了许多,凡事都先好好说,但文炳并不知道这是他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的效果,他仍然调皮捣蛋费神闹心。听说熊老师要依次去每个学生家里家访,他编造说家里闹鬼,还说那个鬼每天晚上都来,在外面呱呱呱的叫,专吃陌生人。这个关于鬼的谎言传入了熊老师的耳朵里,熊老师当即决定这天下午就去文炳家,文炳听后,整个人萎靡下来,一路上只顾着走路,很少说话,他专抄小路,走着走着竟然到了别人家的后门上,他径直走进屋,喊一声“婆婆,我喝一口水”,不等人家答应,就抱着水瓢咕咚咕咚的喝起来,这倒让走在他后面的熊老师很尴尬,以前去家访,那些同学一路上都是老师长老师短的,文炳倒好,直接领着他钻进了别人家的后门。放下水瓢,文炳还是不说话,默不作声的往前走,熊老师紧紧的跟着。
终于到了家,慧芳和开会都热情的招呼熊老师,熊老师倒也不拘束,满院子的转悠着,慧芳叫文炳端个椅子给熊老师坐,熊老师看完山看水,看完水看屋前的菜园子,哪里肯坐,文炳端着椅子在后面跟着转来转去。晚上吃饭的时候,慧芳一个劲儿的提示文炳让老师多吃菜,别光吃白米饭,文炳不耐烦地说:“人家熊老师都听见了!”慧芳尽量耐心的说道:“娃儿家要懂礼貌,熊老师是客人,你是主人,主人家要招呼客人吃喝,晓得不?”文炳看赖不过,就硬着头皮说:“熊老师,我妈喊你多吃菜,我吃完了,先睡觉去了!”
这是文炳自懂事起睡得最早的一晚,他睡下后,熊老师和他的父母聊了很多,几乎都是关于文炳的教育问题,熊老师和开会的看法一致,纠正孩子的错误不能全指望棍棒。后来,慧芳和开会问起熊老师的个人问题,熊老师腼腆的笑着说:“这个需要靠缘分,强求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