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再见他时,是他父母被处决的当日。
这两天刘亦珅与和文博就一直潜伏在刘府之中,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刘家值钱的东西虽然都被抢走了,但是厨房里吃的还是不少的,刚过完年,年货还很富裕,再来十个刘亦珅也够吃,而且还有可住之处,为什么不呆在这里……
如果刘家双亲被处决后,知府会按例收了刘家的所有财产,那时候就是想住也住不了啦……
这两日里,二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想救人怕是不可能了,刘亦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官字两个口,上下一心,找谁说理去呢……
这两日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他们彼此又重新认识了对方,更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刘亦珅已经不是和文博印象中那个盛气凌人的大少爷了,如今是有血有肉感情细腻思维敏捷的男子汉了,能撑起一片天了……同时也替刘家双亲感到欣慰,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啊……想到自己那年幼就夭折的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要是还在的话,要比亦珅还要大了……往事唏嘘,不提也罢……
这几日豆蔻没有见到他,真是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打探,自己更不敢露面,只能让微微去四处打探,她好怕,好怕他会被自己所累,被这个公认为灾星的自己连累……好在没有刘亦珅被抓的消息,一直在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今看见他突然出现,身后还多了个长辈,一时不知所以……
“和世伯,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豆蔻……”
“豆蔻,这是和世伯……”
刘亦珅为二人引荐……
豆蔻盈盈一拜,“豆蔻见过和世伯,和世伯有礼!”
和文博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周游于商场数十年,什么女子没见过,但见到豆蔻,还是有种惊艳之感,心中略喜。虽然二人没走正途夜半私奔,但还是由于她的原因,使得刘亦珅免遭一难,还是对她心存感激的。
“豆蔻,给我乔装打扮一下,我们要去法场,我必须去送我父母最后一程……”
豆蔻本想劝他,可他明知法场是最危险的地方,他还告诉她,就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能做的只有好好的给他装扮,让别人认不出他来。
暗沉的粉铺在他白嫩的脸上,加宽加重他的眉毛,巧妙的隐去了他的红痣,又十分仔细的替他黏上胡须……
她的仔细和文博全看在眼里,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亦珅,你记住,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可以去法场,但是你必须保证做到你就是个旁观者,不能泄露一丁点不满或是心疼不舍的情绪,更不能异想天开的想要去阻拦什么,否则,今日也是你的死期,记住了吗?”
刘亦珅何尝听不懂他的话,他当然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通缉犯,还是悬重赏要捉拿的,他要是有什么举动,肯定死的比法场上的人还早……
天空阴云密布,一团拼接一团,厚厚重重的,北风不停地吹,也没将那阴云吹散……
法场就在建安门菜市口那,上千护卫将刑场围的密不透风……前面看台高筑,以显示官家的威风及权威……刑场上也是搭起的高台,严肃耸立,以警示百姓安分守己……几百号穿着褴褛囚服的犯人们带着枷锁脚镣,排着队的上了法场高台,哗啦啦的是脚铐撞击之音,惹的人心烦闷……上面哀嚎一片,下面人头攒动……
刘亦珅就挤在最前端,被侍卫推搡阻拦着……
终于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心跳的越来越紧……天呐……那还是他那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爹爹吗?那还是那他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娘亲吗?电视剧里演的够惨的吧……可实际上……简直是惨不忍睹……这才几天,人几乎没有人的模样,本来略微发胖圆润的娘亲如今干枯消瘦,都难以想象仅仅是几天就瘦了那么多,乱蓬蓬的发凝结成几团倒垂胸前,身上脸上都有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伤疤有的发黑有的发脓有的还渗着血……爹爹的鞭痕更多,双目毫无聚焦,红黑红黑的,一片空洞……
刘亦珅的心在滴血……这些官兵简直禽兽不如……
由于犯人们的步履蹒跚,跪的不整齐,一边的侍卫还连抽带骂,还会上脚踹……那是他的爹娘……平时那么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如今……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毫无抵抗力,口里只发出沙哑微弱的低吟……
若不是和文博在一旁死死拖着刘亦珅,他早就想豁出命的拼上前去,杀一个是一个,以解心中这口恶气……
“你不要命了……我跟你说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好好看看你的爹娘,你要记住他们,记住今天,你要是上去了,你爹娘就真的白死了……”
刘亦珅强忍着没有挣扎没有哭泣,满腔愤恨的他如今只能忍……咬紧牙根的忍,浑身颤抖着……
还是刘夫人眼尖的发现了他们……
她先认出了和文博,然后注意到他死死的拽着一个人,刚开始她没认出那人是谁,只是感觉有点熟悉,那身形……再看到他急切的模样与隐隐的痛苦,她如何还会猜不出……那是她心疼宝贝了15年的儿子啊,那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啊,那是她日思夜想跟随女子私奔而去的亲人啊……
瞬间模糊了双眼……苍天有眼啊,让她在临死前能他一眼……她不敢哭不想哭也不敢看他,就怕被人发现……可是那种骨肉亲情怎能割舍,那种一眼望到死的感觉没有人能够体会……她看不够,看不够啊……太多的眷恋……
娘俩眼神交汇的刹那,千言万语都没必要了……她的委屈无奈,殷勤期盼,还有再见的惊喜……化作一个勉强的微笑……刘亦珅读懂了,娘要他活着,要他好好的活着,不要背负冤屈的活着,她希望他快乐……
泪……想忍……可是如何能忍得住……扑啦啦的往下掉……只是……没有抽泣,没有知觉的滑落……
刘见行虽然与夫人隔了段距离,虽然面如死灰,眼神无聚焦,但心还没全死,还放在夫人身上,那个相伴他将近二十载的亲人……多年的相处还是有感应的……他发现到夫人的异样,顺着她的眼神,也是先看见了和文博,然后……看见了那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儿子……
他恼啊……没过完年就私自离家出走和人私奔……他气啊……这个儿子只要女人不要父母……他恨啊……唯一的儿子恨铁不成钢啊……
可是他又庆幸啊……若不是他离家出走,阴差阳错的,如今也如自己这般成为刀俎鱼肉阶下之囚……
刘见行看见了儿子望他的眼神,那么不舍,那么的留恋,再硬的心也禁不住了,几十年的眼泪如开闸的洪水般喷薄而出……可是不能哭出声音,不能被人发现……身体也只能微微的颤抖……
还好,众多囚犯中不少人都是哭丧着的,他们不算是特例……
刘亦珅知道,今日后就是阴阳两隔了,擦干了眼泪,握住了和文博宽阔温暖的大手,向爹娘点头微笑,告诉他们他会好好活下去,不想让他们带着担忧走,同时敲敲自己的胸膛,拍拍自己的胸口,就是让他们放心,他会替爹娘报仇……
一声“行刑”的高喊,揪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唰唰……几百个刽子手同时手起刀落,几百个头颅伴着喷洒的热血咕噜坠地……法场上血腥漫天……头颅滚得哪都是……那场面,诡异莫名……看得人人头皮发麻……胆子小点的有吓趴的,有吓尿的,还有吓的呜嗷嚎叫的……
刘亦珅跪了下去…亦不显得突兀…手里还摆着向爹娘比的V字……
他就想让父母安心的走……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不会忘记今日的血海深仇……虽然孩儿不是你们亲生的,但是你们对孩儿这段日子的养育与教诲孩儿永生不忘……我借宿了你们儿子的身体,想着替你们的儿子孝敬你们,可如今没有机会报答你们,唯有替你们的儿子好好活下去,找机会给你们报仇……”刘亦珅跪在当场心里默念……
这种场面,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不管是谁冤死了爹娘,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撒下雪花,雪白的花瓣,一片一片的,越来越大,冰冷冰冷的,雪白素潇,却掩盖不住法场上那一片片滚烫鲜红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