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云雾缭绕、面积不知几何的仙山内,不闻鸡犬,鲜有行人。在这片仙山内,一处驼峰也似的山凹间,一座高不知多少丈的宏伟古石门其拙不雕,爬满年岁不知几千几万却仍绿意盎然的老藤,使其看上去犹如荒废的古迹。透过老藤盘遒编织而成的“网”格,三个古拙不堪,毫无灵秀可言的大字发着幽幽的蓝光,不论老藤经年的落叶还是层叠难数的青苔,都无法掩盖这三个字的光芒:
“无极门”!
作为这个世界——“一元界”里名声最大的一个仙家门派,“无极门”那古老久远的历史、强大的实力、分布各处的门人弟子以及他们留下的善事侠踪,早已经使其家喻户晓,也使其就像其本身所处的仙山高度那样,在这个世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沿着这古石门往内,是一眼望不到头、数不尽的楼檐屋瓦隐现于仙云掩映间,俨然一座天上街市。再往内不知多远之深处,远离密集建筑的一杆险峰上,一座规模不大的古旧院落,孤零零的坐落着,犹如直不起腰的驼背老妪,不知名字的古木刨制的墙板上,剥落的漆痕仿佛在诉说着她过往不知道多少年来的沧桑。
就在这座小院落中间的天井内,几株不高的古树旁,一男一女两个英姿不凡的白衣青年直直地跪着。这对男女,男的器宇不凡,女的虽是低着头,但她身上散发着的无形贵气和高人一等的气息却使人并不觉得她在低头跪着。
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此时却双臂和脑袋下垂,仿佛犯了错的小孩在罚跪般,动也不敢动。
在他们跪着的前方,三级石阶上、两步旧廊边,一扇木门被垂下的竹帘虚掩着,使门内那片幽黑的空间显得无比深邃而神秘。
门内究竟有什么,能使这对人中龙凤般的人物竟只是这么跪着而久久不敢言语?
仙山寂寂,似乎连山风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是送着片片仙云悄然远去。
良久。良久。
这扇木门内传出一阵窸窣的穿衣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女声淡淡,穿过竹帘,吹皱了这片寂静。
“什么人呀?为何在门外长跪不起?”苍老的声音好似蹒跚了太多的年华,听起来老而无力,但其中却有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不孝孩儿古天峰,携妻负荆,来求老祖宗降罪!”男子恭声道,身子却一动不动,头也不敢抬。
“天峰?我的好孩儿天峰?你可回来了?”竹帘内的苍老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乾儿,快!快扶我出去!我要见见我几年未归的好孩儿和他的妻子。当年给他指婚朱家,他不愿娶朱家姑娘,今日总算带朱家姑娘回来了,呵呵,不愧是我最疼爱的好孩儿啊!”
听到“朱家姑娘”四个字,跪着的一对男女不约而同地偷偷扭头对视一眼,男的满脸苦笑,女的则凤目含冷笑。男子见她冷笑,只好收起苦笑,又复低下头去。女子见他苦笑,不禁一阵心疼,黛眉一簇,也只好收起凤眸中的冷意,无奈地又低下头去。
男子从小和老祖宗生活,是老祖宗传下的第十三代后辈中最受她疼爱的一个,对老祖宗最为了解,老祖宗刚刚说的“朱家姑娘”明显是挖苦讽刺他的,他岂会听不出来?而这女子冰雪聪明,而且知道他当年离开“无极门”就是因为不想和“朱家姑娘”成婚,不然也不会在凤巢谷遇到她而和她私定终身了。所以一听老祖宗的话,她就知道老祖宗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过是先抑后扬、装糊涂的伎俩罢了。但这粗劣伎俩由“无极门”辈分最高威望最重的老祖宗毫不遮掩的使了出来,却使这原本凉爽的山风中多了几分寒意!
果然,随着竹帘被掀起,拄着古藤拐杖的老祖宗在“无极门”现任掌门古乾子的搀扶下现身时看到跪着的她后,刚刚还急急地想见古天峰的步子突然停下,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
“乾儿,扶我回去,山风是越来越大了,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起这小小的山风了。”老祖宗说着,眼神精芒微露,从跪着的女子身上扫过,马上收敛,脸色微变,但动作毫无异样地当先颤抖着身子转身,拄着古藤杖无力地朝屋内走去。
一身代表“无极门”掌门身份衣着的古乾子自然地流露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但此刻在老祖宗面前,他却俯首帖耳,搀扶着老祖宗,就像一个普通的仆人般。他跟随老祖宗转身时,脸朝天井中的两人冷然一笑,才顺手重新放下竹帘。
“老祖宗……”跪着的男子忽然抬头想说话,但一看见古乾子的冷笑,忽又低下头去。
“老祖宗,天峰贤侄当年虽逃婚离家,乃少年心性,在外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今日天峰贤侄携妻归来,还为老祖宗带回来了一个小玄孙,本是双喜之事,老祖宗为何……”古乾子的声音突然在竹帘内响起,说到“小玄孙”时,格外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番,语气中好像带上了一种由衷的喜悦。
“哼!我老婆子虽然老眼昏花,但认个人还是认得出来的。”老祖宗的声音伴随着一记重重的拐杖拄地声和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出竹帘外,跪着的男子古天峰听了,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颤紧接着又是一阵关切和愧疚。
这跪着的女子听了,头虽仍低着,心里却不由冷笑。她早知道,跟着他回来肯定不会顺顺利利的,这一切,她都早有心理准备。而这一切,她也早和他商量过,为了他们的孩子,也为了那份血脉,不论怎样的不顺利,甚至是门规重罚,她都会接受。
他虽然情愿在“无极门”外和她及他们的孩子逍遥自由地过一生,但她却不愿意。她知道,他是属于“无极门”的,而他们的孩子,也是属于“无极门”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孩子是她的血脉唯一的延续,她绝对不能让她这一族的血脉就此断掉——在“无极门”这个庞大的势力内可以获得很好的保护。而在外面,自从她父亲失踪后,她就基本上是过着逃亡的不安生活,就算后来遇见了他,这样的生活也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带着个只有九岁大的孩子无疑是等于增加了危险。
“老祖宗,身体要紧!”古乾子适时地开口。
“死不了。”老祖宗的声音带着一股怒气,在这种怒气之下,古乾子也不敢再吭声了。
一阵略显压抑的沉默。
又过了许久,门帘内再次传出老祖宗的声音。
“我的好乖孙,我的好天峰!”老祖宗的声音冷得像冰,“既然回来了,还不给老祖宗介绍介绍你这位朋友?”
老祖宗一出口就是一个“朋友”,好像根本没听见刚刚古乾子所说的‘携妻’及‘玄孙’,完全是把古天峰身边的女子当成了一个朋友而已。
“是!……”古天峰开口道。但他还没说完,却被老祖宗打断了。
“是什么是!想当年我的乖孙天峰最是调皮,在我这把老骨头面前,一贯自由奔放,何时这么拘束过?”
“孩儿不敢……”古天峰只好心里苦笑。
想当初,他确实是年轻一辈中最受老祖宗疼爱的一个,也是在老祖宗面前唯一一个无拘无束的人,他的真性情总能惹得老祖宗笑口常开,相比起其他子孙在她面前的那种拘束得如同隔膜的样子,老祖宗也因之而更加地疼爱他。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哼!”老祖宗道,“不过,也是我宠坏了你。所谓因果,便是如此,哎!”老祖宗一顿,语气和缓了不少,继续道,“乾儿,你方才说,天峰携妻归来,这么说,天峰旁边的当是我孙媳妇,你快去把她带过来,老身要好好看看。”
“是!”古乾子掀帘而出,对跪着的女子淡淡地道,“这位姑娘,老祖宗有请。”
这名女子起身对古乾子微微施礼,然后微低着头,走进了古乾子一手支开的门帘内。古乾子随后迈步,但却发觉门帘内一股无形的墙阻住了他的脚步,不禁心里一惊,而后快速地抽脚,放下门帘,静候在门外。
古天峰原本目送那女子进入门帘内,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当下不自禁地朝古乾子看去。古乾子的目光也刚好朝他看来,四目相对,古乾子目光微冷,随即闭目不语起来。古天峰自然知道,这是老祖宗布下了“无极小世界”,不论这个小世界的威力如何的小,但就凭老祖宗的威严在那里,古乾子都不敢硬闯,而神识窥探这种禁忌之事,更是不敢乱来。
看着古乾子的难看的脸色,聪敏如古天峰,其内心里也微微奇怪,捉摸不透老祖宗此举之意。不过老祖宗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最是难以伺候,古乾子虽然贵为无极门掌门,但老祖宗要他吃闭门羹,他也只能闷声不吭地吃了。
要知道,当年也唯有他这个无拘无束的真性情才对了老祖宗的胃口,这在当年不知道羡煞了无极门多少的同代人,就连一门之主古乾子,都无法不吃他的醋。
“姑娘芳名?”门帘内,老祖宗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脸上却是早已经没了冷意,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慈祥。
“晚辈凤轻眉。”
“凤轻眉,凤轻眉……”老祖宗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道,“好名字!有气魄。这个名字甚是对我胃口,也难怪天峰这臭小子会喜欢上你。我观你姿态虽低,但贵气难掩,且有一种我熟悉的气息,不知姑娘是哪一族血脉?”
凤轻眉本来微低的头豁然抬起,一脸忌惮与吃惊,但凤目却毫无顾忌,逼人的英气,迎着老祖宗的双眼看了过去。要知道,如果两人都是人族,是绝不会问对方为“哪一族血脉”这样的话的,因为人族本就是同一个血脉。但此刻,老祖宗说出的“血脉”二字,却如一道惊雷在她心里响起!
“无须多虑。”老祖宗和蔼地笑了笑,“老身已布下‘无极小世界’,除你我二人外,没其他人可以听到我们所说的话。就算是无极门掌门,也没这个胆子偷听。”
凤轻眉听了,神色稍稍和缓,但戒心却没放下。
“老身并无害你之意。但此事重大,不然老身也不会布下‘无极小世界’了。”老祖宗看着一脸戒备的凤轻眉,语气和缓地道,“还请凤姑娘如实相告。”
凤轻眉一阵犹豫,脑海里不禁想起古天峰对她的种种真情,翻遍记忆,也找不出一丝伪作的痕迹。况且,如果无极门真的要谋取她身上的血脉之密,那此刻老祖宗就不应该这么早问出这个问题。
老祖宗并未催促,双目含笑,显得很有耐心。
“怒凤。”最终,凤轻眉咬牙,选择了相信古天峰及这个满脸慈祥的老太太。反正她的血脉之密对于古天峰来说,早已经不是秘密。
“怒凤?!”老祖宗双目陡然放光,然后突然出神起来,不断重复着“怒凤”二字,好像在思考、回忆着什么,把凤轻眉晾在了一边。
良久,老祖宗才回过神来,难掩脸上喜色,激动地对凤轻眉道:“怒凤!想不到你居然是怒凤血脉!这两种血脉有共通之妙,难怪如此熟悉,原来是这样。”
老祖宗看着脸现迷茫不解神色的凤轻眉,马上解释道,“在数千年前,一元界本无‘无极门’,当年我创派祖师‘无极散人’为一散修,资质平庸,又无大门派可倚靠,只能修炼仙市中低价出售的基础仙法,实在是仙途有限。但祖师机缘匪浅,一次偶然的机会,救下了一个惨遭追杀重伤濒死的女子,此女子来历神秘,传授了祖师一门修行法门后,就把自己封印在了一块血玉中,而祖师依那女子所授法门修炼,修为在几年内突飞猛进,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一跃成为一元界几近无敌的存在!可谓惊世骇俗之极。为了不让那女子所授的法门失传,祖师决定开山收徒,这才有了如今的‘无极门’。”
说到这里,老祖宗脸上不无得意之色,问道:“你可知道,资质平庸的祖师,当年的修行速度为何能突飞猛进?”
凤轻眉略一沉吟,道:“那女子所授法门必为无上之法,就算是资质平庸的人,修炼了也可以一日千里。”
老祖宗含笑摇头不语。
凤轻眉再一沉吟,突然双目含光,脱口道:“莫非是因为那女子封印自己的那块血玉?”
“我天峰孩儿的眼光果然不错。”老祖宗满意地笑道,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凤轻眉说中了。
“难道,老祖宗方才所说的‘共通之妙’,也是因为那块血玉的原因?”
老祖宗脸上的神色更是满意了,含笑点头道:“不错!那块血玉伴随老身二百余载,其气息早已与老身有了感应。今日你和天峰刚来到这里,老身就已经感应到了一种不同于人类的气息。”
“通过血玉就可以感应到我的血脉气息,难道……”凤轻眉低头沉思,而后猛地抬起头,问道,“难道血玉里面封印的女子,亦非人类?”
老祖宗满脸的满意,点了点头,笑道:“你如此聪慧,与天峰那臭小子所生的孩子,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呵呵呵!”
凤轻眉听了此言,心里暗松口气,戒心顿时消减,不自禁地觉得这位刚刚还对古天峰发怒、冷言冷语的老太太多了些人情味。
“血玉封印的女子,乃我‘无极门’的无上之密,就算贵为掌门,也不一定知道。你虽为天峰生了一子,但尚未过门,老身就不如实相告了。”老祖宗慈祥地笑着,看着凤轻眉的眼神突然严肃,“你可知我为何单独见你,连天峰都只能在外面跪着?”
凤轻眉神色一凛,微微低头,道:“求老祖宗相告!”
“只因老身要和你商量一件必须委屈你的事情。”老祖宗道。
“若能为天峰及凤儿好,莫说委屈,即便是身死血枯,小女子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凤轻眉马上应道。老祖宗并没有把她当外人看,聪慧如她,岂能看不出来?
“凤儿?那孩子可是叫‘古凤’?”老祖宗双目闪烁期待的光芒。
“正是。”
“古凤……古家之子,怒凤血脉,可是此意?”
“是。”
“好好好!”老祖宗连连点头,连赞三个“好”,很快又叹了口气,道,“十年前,天峰逃婚,损了一元界的另一大门派——‘朝元教’的脸面,致使‘朝元教’对我无极门反目!这使天峰成为了我无极门的一个罪人。虽事已至此,但老身并不怪罪。只是当年老身过于宠溺他,使得其他孩子乃至那些孩子的长辈都对他心有嫉恨,老身也只能趁此机会放天峰出去独自历练一番,不然总是在老身身边,也成不了气候,反而容易宠坏了他。十年过去,你们回来了,无极门对他的怨恨也没以前那么大了,但若想让天峰光明正大娶你过门,恐怕也是难以办到。”
“名份于我如浮云,小女子不求名份,只求天峰与凤儿好。”
“好!但天峰身为无极门罪人,既然回归门内,不久后就要接受门规处罚,面壁十年。你可知道?”
“知道。”凤轻眉咬了咬朱唇,点头道。在回来之前,古天峰已经告诉过她会有这样的门规处罚。
“古凤可进我无极门,虽日后门内之人会知道他乃天峰亲子,但他却不能以天峰之子的名份进来,而只能作为一个外门弟子拜入无极门。这你可能接受?”
“这……”凤轻眉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只要老身一日不死,凤儿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必须从一无所有开始经受磨砺!”老祖宗身上的威严气息自然流露。
“谢老祖宗照抚。”
“你虽然不能名正言顺进我无极门,但我却有一差事,能让你呆在无极门内,这一差事可令你有一个神秘的无极门人的身份,不知你可有意?”
“请老祖宗告知。”
“无极门后山有一处禁地,乃无极门历代以来镇压邪物的地方。守护禁地的长老即将坐化,需要人接手。如果你接手了禁地,你就会成为无极门的禁地守护长老。不过,禁地守护长老必须常年在禁地守护,不得离开禁地方圆五十里。守护之期最短十年,守护期间内,不得干预门内任何事务。”老祖宗面无表情地看着凤轻眉。
“十年,十年……”凤轻眉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考虑了一会儿,道,“十年不能出禁地,门内其他弟子也不能靠近禁地五十里以内吗?”
老祖宗突然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温暖之意,她显然看出了凤轻眉这个问题的目的,但并不点破,笑道:“后山禁地方圆百里以内,几乎常年****绝迹,门内弟子对禁地几乎都避如蛇蝎,一般不会靠近。但这并不是说不能靠近。”
凤轻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下了这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