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点上说来,我的话是有些吸引力的,我感到很了不起,我成功的驾驭着孙霞,让她把话匣子打开来,证实了我大部分的想法。她以两眼发着亮光,毫无犹豫的方式告诉我说,改革开放之初是一个点石成金的年代,每个人都以为可以很容易、很快乐地发现其自身的发财之道,但其实赚钱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是像岳南生这么厉害的角色,不管他怎么做,总是会碰上恶运想要让他面临的状况。而从一名初学者到成为一名合格的动画师,常欢和胡济天的生活无不充满了怒骂、贬抑和不幸。
当然,石静瑶更尝到了一种锥心的痛苦。
孙霞又说自己和他们相识在二十三年前,说得连她自己都快失落了。
她说那一年大家都在上海制片厂快乐的卖命干活,偏偏常欢和胡济天却像困兽一般,被一个叫做鹤卷的日本导演给折磨得不成人样。于是他们开始拟定跳槽计划,想要追随朱老师去深圳做发财梦,最后三个人都被抓进了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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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五年,上海,静安分局。
朱老师、常欢和胡济天都被隔离侦讯。
下巴有着青色胡碴的支队长,缓缓为自己冲泡了一杯浓茶,然后拍了拍上衣灰尘。他可是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却故意拖泥带水的开启存证用的录音机。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我简单说吧,鹤卷还躺在医院,右胳膊骨头断成了三截,根据目击证人的指控,他是被你打伤的。好了,朱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尽管说吧。”
白炽灯下,朱老师显得又苍白又脆弱,他的神经太过紧张,只能麻木望着支队长。虽然,他知道他所被指控的罪行其实是不存在的,支队长就像在虚幻之中存在着,而小佩的证词更不是真的,但一切似乎已确凿有物得令人绝望。
在内心百口莫辩的想了想之后,他始终保持着死人般的缄默不语,脑细胞似乎一粒粒的枯朽了。然而,支队长的审讯很有技巧,用词也极富文学修养,而且他知道不吓唬吓唬这些人是不会从实招供的。
支队长说得一厢情愿,出神入化,最后他语带警告的说,这是一起涉外案件,如果朱老师那副死脑筋再不清醒过来,不如死掉算了。
自首,或许是个明智的选择,支队长成功地让朱老师如此考虑着。
自首可以申请交保候审,如果能博得被害人的谅解并达成赔偿协议,乖乖的配合司法部门的调查;一旦上了法庭,只要再把一幅认罪悔恨的感人态度搬出来,那么,他就可以抽身而出,有望得到缓刑。
就是不用坐牢了。
朱老师的内心隐忍着,头脑跳跃着,眼光飞腾着。他渴望重拾尊严,最要紧的是决不能被围困在他人的想象里。他必须在深圳的战场上获得荣誉,那里有自由自在的新鲜空气,以及大量真实的金钱。他再也不要留在上海,不想再为现在忧虑了,眼下的现实该当如何就如何吧。
就在支队长捕捉到朱老师的充满希望的眼神,并为他点燃第三支红双喜香烟时,朱老师便俯首认罪了,坦承是他一个人干的。
不过,此案尚未完美侦破,被害人鹤卷声称当时他的腕表在现场丢失了,但支队长遍寻不着,朱老师似乎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虽然那只腕表并非价值连城,但在当年的中国十分罕见。鹤卷说腕表的型号是DW-5000C,是日本卡西欧公司,于一九八三年推出的第一款抗重力冲击腕表,G-SHOCK。
由此可见,或许这并非朱老师一个人干下的,若果真如此,那么,背后主谋是谁,谁又是帮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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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老到的支队长不动声色,突然扔出一张相片,那嗓音嘹亮。
“你见过这只鸡吓咳腕表吗?”
相片上的腕表十分前卫,深深印着英文字G-SHOCK。
相片上看起来应该是戴在鹤卷的手腕上,影像被复制放大处理,以至于有些模糊,但表面上的刮痕倒是清晰可见,貌似秋刀鱼形状。
常欢孤独的坐在侦讯室中,椅子的四只脚高低不平,坐起来非常难过。但他的眼神刚勇而无畏,脊骨仍是像钢筋那么的硬挺。
“没有。”
“好。昨天回到家是几点?”
“跟平常一样,大概八点多吧。”
“常欢先生。不要回答这种大概的话,到底是几点?”
常欢今年才刚满十九岁,头一次被人称呼为先生,这荣耀使他有种真正长大成人的感觉。
“八点半左右,到底是几分几秒我不记得了。”
“那时你家里还有谁在?”
“我母亲。”
“只有你和你母亲在家吗?”
“嗯,大多时候都是这样。”
“后来呢?你一直待在家里吗?”
“不是,我后来上济天家去了。”
“哦?你去他家做什么?”
“拿东西去还给他。”
常欢显得很不耐,这些问题他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了,支队长看他这样,便刻意把音调提高:“你家在哪?距离胡济天家有多远?你把什么东西还给他了?把这些再交待清楚点。”
常欢无法像平时对待鹤卷那样的反驳支队长,在这里他可是个嫌疑犯。把椅子扶正后,他开始生动叙述:
“我和济天都住在静安寺后面,中间只隔了几条巷子……”
说起昨晚,胡济天骑自行车将他送到家门口时,天色已暗,直到胡济天的身影消失,他才发现那瓶昂贵的茅台酒竟然还拎在自己手中,多难闻的味道啊!
他的家并没有多余的陈设,眼前却是一片拥塞。他沉寂在一堆杂乱之中,深深觉得一个人是不能离金钱太远的,想起他即将要告别这间只有六平米大的斗室,便莫名兴奋了。
但毕竟说别人是比较容易,昨天他才对胡济天讲得头头是道,而现在,一股对于母亲的愧疚感不禁油然而生。追随朱老师离乡背井的决定,让他有许多的话想对母亲说,偏偏筒子楼无时无刻都会传来邻居的斗嘴争吵,或是音乐噪音,总是不能把话说个痛快,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拖到不说不行的最后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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