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我更像是一只疯狗,四处闻闻嗅嗅,定要从墙壁杀人事件中咬出真相来。但警方不愿听说这案件还有任何遗漏之处,假如你想提供线索,他们便要用法律把你顶回去。毕竟,他们是最循规蹈矩的一群人,能有什么不是?
侦查结果是令人无法接受的,只会使我的心灵无法安逸度日,不管他们怎么说,我这种多疑是正常的。既然我已得出自己的结论,剩下的只是调查和证实而已。于是,我放弃了我的理想,放弃了常人的处世之道,隐晦的低调行事。我在工作中装疯卖傻,不管我的顶头上司孙霞是否暗地里把我当成呆子,或摆明说我工作不力,我也决不会拿出全神贯注的样子来!
参展厂商林立成堆,如蚁穴一般,我总算来到会场了。
法国昂西国际动画电影节(Annecy_Int.Animated_Film_Festival)被誉为世界四大动画电影节之首,今晚的闭幕式上将会诞生十六部获奖的动画作品,这座动画圣殿是个若非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方。
今年的主题是印度文化,会场的印度人是这样的多,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突然集体把脸转向东方,奉行他们信仰宗教的规矩,开始环行、立正、鞠躬、叩头,公然发声背诵经文,完美的遵行一日五次的祷告。我不假思索的蛇形乱窜,从中间穿过这群虔诚的人,即便孙霞早已警告过我,说从祷告中的印度人面前经过是罪过的。
一个醒目的同心圆标志跃入眼帘,它象征我们公司的展位,一看见孙霞我的心脏便强烈收缩着。连日来除了同业的互访,我们的展位可说是门可罗雀,大会提供给我们的三张旋转椅子向来除了孙霞空无人影,但是她那两盒印着市场总监头衔的名片却几乎见底了,她这个女人还是有两下子的。
孙霞是个中年妇女,约莫四十岁,体态臃肿却喜好穿着束腰套装,如同一只倒吊着的葡萄酒杯,而她那蓬松的鬈发看起来就像是戴着一头弹簧似的。
“这次该用什么借口呢?”
这次真的很糟糕,我虽不至于因为昨晚喝到烂醉如泥而感到罪过,但这场宿醉使我感觉到即将面临着失业危机,这关乎我的秘密计划,而我已无计可施。
看见我的同时,孙霞气结了:“你实在是应该吃耳光的!知道吗?小叶,你是一个背信的人,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你自己闻闻看,像个醉汉似的!”孙霞捂住鼻子,如宏钟般的骂不绝口:“现在你给我仔细听好,你不用去接石总了……”
石总经理就是石静瑶,是同心圆动画的创始人,我的雇主,她美丽动人,只比孙霞小二、三岁,但外形依旧如香槟酒杯那般的纤细。虽然我和石静瑶并没有什么直接接触的机会,但我察觉什么人都不能真正的接触到她的内心,就算是孙霞也不例外。二十分钟前,她搭乘的客机已经降落机场,我本来应该早早守在机场恭迎她的,但我却放她鸽子了。
孙霞仍继续的数落我,她那种猜疑的、无情的话语,使我真难忍受。但我无法解释,也不想帮她做些什么,只希望她遭天遣。过了沉重的几秒钟,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我确定他是岳南生,一身雪白的西服,井井有条的站在孙霞的胖身体后面,仿佛心里有事的样子。
孙霞感觉到岳南生的存在了,倏地战栗一下,戒备起来。
“岳董!”
岳南生在九十年代初来到大陆,据说这个人一向惯用一些让人深受刺激的言语,他就像是一个魁梧而文明的暴徒,却曾经亲尝多种失败滋味,因此他十分了解一个人要想求胜有时必须不择手段。最后他当然成功了,他创建了霹雳动画,现在可说是一个富庶昌盛的动画帝国,来自宝岛台湾。
第一次看见岳南生时,我离得很远,而且没戴眼镜,但我能清楚感觉到他那不容违逆的目光随时随地充满着挑衅。这次他们的参赛作品也深具威胁,使我们获奖的希望瞬间变成了在肥皂泡沫中所看到的彩虹,使我们的作品一下子变得可有可无,我想任何稍具头脑的人都不该与岳南生为敌,孙霞这下可有的受了。
“小霞,我是非正式的拜访,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想知道瑶瑶今晚会不会来参加闭幕式?”岳南生把额头一撮特殊的白头发拂了开去。
孙霞拉下脸来,明显对亲昵的称呼感到不满:“是这样的,石总不会过来了。”
“瑶瑶不来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一早来电话说她昨天就已经把机票给退订了。”
我不知孙霞所说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么我的危机已经解除了。没想到钢铁般的岳南生听了孙霞所言,忽然变得失常了,他注视着他的黑色G-SHOCK腕表,那目光显得不安起来,那身影变得很是烦燥。
自从前来参展,我已多次看见G-SHOCK。他那腕表虽然老旧过时,却是日本卡西欧公司于一九八三年所推出的第一款抗重力冲击的电子表,型号DW-5000C。而且在表壳上有一道极为特殊的刮痕,类似秋刀鱼形状。
G-SHOCK最后是如何落到岳南生手上的呢?我无法得知,但我能确定这只腕表最初的主人曾经毁掉我父亲的人生。因此我一直都在设法探问我的同事,让他们讲讲石静瑶和岳南生的关系,可是他们一直也没有兴致讲,或是所知不多。他们只说早年孙霞和石静瑶曾经为岳南生卖力,而且互相憎恨对方,那是九十年代,海外动画加工产业的辉煌时期。
我巴望着孙霞能够重提一些往事,或翻一翻陈年旧账,好让我多少了解一些岳南生和手表的关联,但这个气昂昂的女人一心只想摆架子。
孙霞装模做样的把牛皮纸袋翻来覆去地察看着,刻意让牛皮纸袋滑过岳南生眼前,再递给我:“小叶,刚才英国BBC电视台的领导说要和我们签全球代理的意向书呢。哪,你的英文好,快帮我看看他给的这些文件上说些什么?”我不及细看,又听见她问岳南生:“岳董啊,您这几天是不是闲着没什么事做呢?”
“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英国BBC电视台就要和我们签订初步的协议书了,不知道您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收获呢?”
果然,真正的岳南生马上被唤醒了,我仿佛看见他弹出利爪,那股之前被某种伤痛抑制住的敌意就要被释放出来了。
“是这样吗?我尽量简短地说明吧,你们那个……叫白……白什么的?”岳南生冷冷笑着。
这是一个好机会,帮孙霞敲边鼓连手和岳南生针锋相对,也许会挽回她对我的坏印象,搞不好还能吓退岳南生。于是我不经大脑的接话:“白晰晰对脏兮兮!”
《白晰晰对脏兮兮》是我们的参展作品,上次在东京电影节我们已输掉一局,这一次又和岳南生的《奇魔子》对垒,能否扳回颜面就看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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