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帮我扛一下,欠你的钱将来我会还给你的。”说着,常欢强硬的把他的帆布包塞给了胡济天。但他的眼睛不安地闪烁着,流露着不怎么明显的愧色,他心里知道胡济天是十分可贵的,只是鹤卷说的那些话让他的内心受了重伤。那天他便自觉了,他必须去到一个绝对自由而安全的地方。
“难道你真的不关心朱老师会怎么想吗?”
这句话可把常欢给绊着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他被剃了个光头,他说他现在根本没资格说话了,只问说你怎么都不去看他。”
“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常欢从身上摸出一张火车票来,雨点开始滴下,落在车票上,他抬头查看天色:“啧,下雨了!”
天空飘起细雨来了,在这种出征的时刻未免让人觉得有点扫兴,常欢的心越来越沉,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气候恶劣的关系。他不认为留在上海等待朱老师会有任何好结果,如果真能一直持续等下去,并且大家一同在金玉动画里达成目标,当然很好。但时间不会停止行进,坦白讲,良机易失,不管那些学校里的教科书怎么说,他必须说,事情的处理方法不是那样感情用事的。
“我当然关心朱老师,但他正在服刑,事情总得有人先去起个头吧?你别扫兴了,把包给我吧。”常欢一边重新背起帆布包,一边再次对胡济天强调他的想法。他说机会往往会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总得有个人身先士卒的在前方引导,在一堆未知的东西里面发现其中机会。
不远处就是通往南方的轨道,胡济天静默听着,不想多言,只觉得常欢的心思完全给金钱占据了。
细雨越见绵密,不断打在两人脸上,十几分钟后火车便要离站。常欢突然用他平时作画时观察静物的独特方式观察着胡济天,表情开始变得不近人情,有点负气的样子,看上去让人有点畏惧。胡济天不安的微笑着,他很警觉,立刻联想到了那件一直隐藏在心的事情而感到心虚了。
“济天,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呢。”常欢的语调平静,但透着焦急,这句话疑似早就准备好了。
胡济天连想都不想便垂下眼睑:“是关于我表哥的,对吗?”
常欢冷冷的点头。
“难怪你坚持要走,我一直怀疑那天是不是被你听见了,看来你一直是不相信我的吧?”
“没那么严重。你是一个厚道的人,但你必须承认你父亲是个坏家伙,那天听见他说的话之后,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信他那一套的,就算你永远不说出来,我顶多也只是不太舒坦而已。但是济天,出于我俩的交情,如果你打算一直隐瞒我,那就太不够意思了,对不对?”
“不是我不愿意说,其实我是准备要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只不过要等我们一起到了深圳,或至少等我脱离我父亲才行。”
陆陆续续的,制片厂的同事们像老鼠般一只一只的溜进剪票闸口了,常欢瞟了他们一眼,又回过头来说:“好吧,说不说随你便,只是你要是再继续装聋作哑的话,以后恐怕就没机会说了。”
胡济天退后站着,小心审视常欢的表情,起初他有点想要坚守住这个让常欢朝思暮想的秘密,倒不是因为他父亲,而是这个秘密如同诱饵,能使他吊足胃口的去拴住常欢,像一个铁锚似的把他碇泊在自己身边。他实在是非常害怕常欢抛下他之后一去不回,但常欢的话是难以反抗的,想想彼此分开后的各种可能性,他的心里便又有些动摇,动摇到最后他像是失去灵魂似的决定把秘密交出去,对常欢吐实。
“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我表哥说他们公司叫做巨人动画,目前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动画加工中心,因为他们只接美国人的订单。”
“哦?你表哥在里面干什么的?为什么只接美国人的订单?难道没有人像我们这样干日本动画加工的活吗?”
“我表哥开始干动画的时候年纪比我们现在都还小,但现在他干的是原画指导,就是原画师的头儿,有点儿类似导演吧。他告诉我几年前台湾那边多半也是在帮日本动画做加工的,那时他们的收入不多,生活也很苦,后来巨人动画开业了,引进来美国动画加工,工资一涨就是七、八倍,甚至高过了其他行业,结果那些承接日本动画的公司一下子就全都垮了。”
“有这种事?做日本片和美国片的工资真的相差那么多?”
“是的,我本来也以为那么高的收入实际上不会有,但现在看起来朱老师也并不是真正了解状况。我想金玉动画的工资应该不止比厂里头高出两、三倍而已,尤其是原画师,我父亲说估计至少有十倍以上。”
常欢的头脑霎那间便雀跃起来了,他有真本事,没有眼疾,这是他和朱老师根本上的不同。只需要一些时日,他就能把竞争者同时压倒,把收入增加到最大倍数。他快乐的思索着,嘴角扬起笑意:“不管朱老师是不是真的了解状况,人家说钱就是胆子,难怪他才敢不顾一切地跟鹤卷翻脸,还把他打得那么惨。行了,在车上我会仔细想想该采取什么步骤,等进去了好拉你一把。”
“问题是,你是自己去要求人家的,不像朱老师,他可是人家主动提供原画师的职位来挖他的。知道为什么我非要等到朱老师出狱吗?因为我们只是个初级动画员,如果被人家挡在门外怎么办?”
“我可没你这么悲观,我会进去的,也一定会成为原画师,到那时不想成功都难。还有,虽然我不喜欢你父亲,但他说得对,你光是写信问候是不够的,你写的内容要能产生实际上的作用才行。哦,对了,将来我到了深圳也会需要向你表哥请教的,我要怎样才能和你表哥建立实质上的关系呢?”
“这个嘛……你知道我没什么决定权的,恐怕得先问问我父亲。”
“不是应该问你表哥吗?怎么听起来这么麻烦啊?你……”催促旅客上车的广播又再次的响起,一下子把常欢未完的话语给打断了:“我得走了,你一定要记得要向你表哥提一提我的事,我一定会拉你一把的,你一定要记住这点。”边说着,常欢已经进入检票闸口了。
再见了!胡济天置身于往来的旅客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对常欢挥着手,觉得自己毫无保留了,他一直站在那里将近有十几分钟,止不住心中的不满。
霏霏细雨中,待人群都散开了,他的感觉还是很糟,像是病了似的,他甚至感觉到一种不好的预兆,但那是说不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