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汇率计算起来,我估计到时候你每个月至少能挣个百来块钱吧,如果你够努力的话,或许千把块钱也不成问题。”
胡济天一听便忙不迭的仔细端详信件,眼睛发出绮丽的光芒。
这一年,中国官方将两种人民币汇率统一为一种,订出一美元兑换二点八元人民币的官方汇率。胡济天表哥的八万新台币月薪,约莫等于六千元人民币,而此时中国人民的月收入普遍不足一百元。
胡保国也恢复热情了:“我晚上要回信给你的大阿姨,你也准备写封信给你表哥,告诉他你就要开始吃动画这行饭了,多向他讨教讨教,把关系搞好,搞得密切一点。你今晚写好了,明天一块儿寄过去。”
“可是,表哥叫什么名字呢?”
“他叫做吴旺。”胡保国一口吹散杯上热气,顿时想起什么,又抬起头来叮嘱:“关于这件事情,你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吴旺就是你的优势,每个行业总是要有个人领头的,所以迟早你要自己干,你要融合他在国际动画界的经验和人脉,以形成你自己将来的成果,你理解我在说什么吗?”
“那常欢呢?连他也要隐瞒吗?我们是可以互相信任的。”
看胡济天的眼珠子不时瞄向门外,胡保国立刻押着他的肩头向里走,压低喉咙:“他能画出很漂亮的图,是不是?你想想你在常欢身上花了多长时间了,但他给了你什么呢?”
“但是,我总不能丢下朋友自己去求温饱吧?”
“但问题是常欢比你自信多了,你这个朋友是要不得的。你以为人人都是你的朋友,但你能保证你们一辈子都能这么和谐吗?到了社会上,他们不会夺取你的机会?不会夺取你的金钱吗?你的脑筋太单纯了。”
“可是……”
“真的到那时候恐怕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记住,从你一离开校门开始,以后无论你要对常欢或是任何人讲什么都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可是……”
“去,不说了!”
就这样,胡济天瞬间发不出声音来,就像仍僵滞在电视屏幕上的变形金刚。常欢一直也都是悄然无声的,唯一发出声响的人是胡济天的母亲,她正忙着洗涤两手及脸上的油垢,耗时甚久。
父子的密谈毫无阻碍的传到了常欢的耳朵里了,他听了很别扭,心情充满着厌恶,眼睛则是充满盛怒。凭着他和胡济天的实实在在的交情,他忍了下来,反过来想想,就他最在意的那一方面来讲,这段父子对话实在太新颖,太令人惊喜了。
如果直接说贫穷的常欢和唯一的母亲居住在筒子楼,他们贫穷的、无奈地生活着,那就更容易感受到他的惊喜了。
筒子楼不适人居,像是一场噩梦,它让许多上海人裹足不前。常欢住处的楼面中间是一米多宽的过道,黝黑的住房罗列两旁,类似牢房,差不多有十五户人家,门口要不是摆放煤气灶,便是叠满锅碗瓢盆。如同设定好的闹钟一般,几乎每一个早晨常欢都会被邻居刷洗马桶的声音吵醒,然后他便会在前往公共浴室的途中被一些炊具绊倒。
蜷缩在桌案边是常欢回家后一成不变的姿势,因为屋内空间局促龌龊,简直无法动弹到了极点,更别提那老旧的睡床了。为了和母亲公用,睡床中间隔着一条布帘子,将来要是成了婚,三个人该如何生活?如何就寝呢?这种尴尬情形只能靠常欢的想象去琢磨了,而想象的结果曾让他烦恼过不下数百次。看看胡济天宽阔的家吧,上天也真是太不公平了。
常欢对于改善生活从来不敢抱任何希望,母亲到现在仍然无法否定丈夫早已不在世上,但对于贫穷挨饿却也是非常的认命,都是命中注定的。不过现在不同了。
现在常欢的头脑已完全被胡保国所说的话牵引着。既然干动画可以大发其财,那么他相信他的未来是美好的,他是有可能和母亲搬迁到一处像胡济天家这么样宽绰的地方去。上天到底是公平的,才会让他得知了这等好事,于是他匆匆告别,快活的回到令人不快的筒子楼,去享受愉悦的想象了。
一个月后,他们告别了学子生涯。
关于台湾表哥的事情,在第一次被常欢试探性的触及此事时,胡济天曾惊愕地望着他,但他似乎已决定要成为一个不愧门楣的好儿子,始终没有吐露口风。又过了一星期,同学们都正式进入制片厂上岗工作了,常欢又发动几次探测行动,不断地旁敲侧击,还刻意掺杂一些咄咄逼人的江湖味道,但胡济天依然绝口不提,表情丝毫不放松。
常欢无法闷头硬闯,假装着不去刻意点破,只在心中苦笑。他深觉这个老实人的改变很不可思议,一反过去言听计从的形象,但像他这种人要变来变去并非什么难事。接下来几天,他们的视线相遇着,胡济天的眼睛还是冷漠的,而常欢的心里是难过的。失去朋友信任的感觉让常欢做任何事都不对劲,他迷失在一种失望的神情中,不得不暗自捶胸的看开一切,耐心等待胡济天变回他原来的样子,不管到底有没有那一天。
艳阳高照,胡济天抱着一袋鼓鼓的物品,匆匆赶去上工,在太阳晒着的地方,有玻璃球、小人书、熟梨糕、冰棍儿、冰糖葫芦的小摊贩围绕着。今天是更热了,但一进入宽敞的制片厂,导演室突然传出鹤卷阴森森的笑声,空气突然变得凉飕飕的。胡济天怔怔的探头向内张望,像见鬼似的,他没想到这个鬼见愁的作画监督,居然也能笑得那么开怀。
室内还有两个女孩,一个是制片助理小佩,梳着两条麻花辫,鹤卷身边另外站着另一个女孩,她抱着一摞上好颜色的赛璐珞片,正在接受鹤卷审查,脸上横着一副洁白的口罩,留着一头难忘的鬈发。
不就是她嘛?
那差不多和桌子一般高的身材,那一对火箭筒般的胸脯,这些特点,让胡济天不需费心便能想起,他和鬈发女孩是见过面的。那场意外的邂逅发生在昨天晚上,当时常欢和朱老师都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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