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欣言到达紫云学校不久，学校里已经下了课。三五成群的学生结伴朝校门口走来。欣言穿着一套天蓝色的牛仔服，黑色的毛衣把欣言单薄的身影衬托的更加消瘦——他看起来的确比以前更瘦了。欣言把包搭在背后，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他有很久没有剪过头发了。欣言用冷峻的眼神，漠然的看着走出校门的学生，脸上平静冷酷。
“紫云。”紫云和一个短发女孩挽着手走出校门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离自己不远去的欣言，欣言轻轻的叫了一声，紫云随意的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紫云。”欣言声音大了些，又看着已经从身边走过的紫云叫了一声。
紫云停下了脚步，眼神搜寻了一下，这才发现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欣言，紫云一下子愣住了，眼泪瞬间溢出了眼眶，她“啊”的一声尖叫，甩开短发女孩子的手，冲上去拦腰紧紧抱着欣言，欣言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住了：“你真的来了？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我去接你呀。”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要你去接？”欣言看见周围许多人看着，赶紧把紫云的手掰开了：“我腰受伤了，你别抱那么紧，好多人看着呢。”欣言轻声说。
“你腰怎么了？”紫云赶紧松开手，紧张的问欣言。
“没事，上次摔了一跤。”欣言若无其事的撒了个谎。
“你不准备给我介绍一下吗？”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的短发女孩见紫云松开了手，这才走到紫云背后，双手交叉的抱着，笑着问。
欣言只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已经知道站在面前的女孩子是谁。这女孩穿着一条黑色的皮裤，一双马靴拉到了膝盖处，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套着一件白色的外套，一条红色的丝巾斜系在脖子上。白皙的脸泛着健康的红晕，一笑起来，两个酒窝看起来楚楚动人。她咋一眼看上去算不上非常漂亮，但绝对是很有气质的那种，欣言看见女孩脖子上系着的丝巾，脑海里又想起了明明。女孩子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和紫云，欣言顿时脸一红，没等紫云开口，伸出手来微微一笑说：“你好，如茵。我是喻欣言。”
“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喻欣言，你说过，如果见面，你会给我一个拥抱。”女孩子笑笑说，没有跟欣言握手，而是把双手打开，笑着看着欣言。
欣言又是脸一红，不过还是走上前去，跟如茵轻轻的拥抱了一下，他看着如茵幽默的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黑，至少天黑了还是能找到你，很高兴能见面。”
“一样。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瘦一些。看起来蛮帅。”如茵依然淡笑着，开着不正经的玩笑，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说。
“别只顾着说话了，欣言肯定还没吃饭，走，吃饭去，我今天好高兴啊，真的，没这么开心过。”紫云傻傻的看着紫云和如茵，一抹眼泪，伸手一边挽着一个甜甜的说。
“你看你，看见欣言马上换了个脸孔，平时都不见你怎么笑。”如茵打趣着紫云。
“什么呀？我平时也是这样子好不好？我只是没想到欣言会来嘛，这你也笑我？”紫云嘟着嘴，有点不高兴了。
“好吧好吧。不笑你了，吃饭去，不过今天我请客，紫云不许跟我抢，欣言也不行跟我抢。”如茵看着欣言，两个人相视一笑，就像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欣言心里有点奇怪。
“那行，我不跟你争，晚上你别跟我争啊。”紫云挽着两个人，边说笑边往外面的饭店里走去。
“欣言，是过来看紫云还是。。。”三个坐了下来，如茵给欣言倒了杯茶，轻声问。
“过来看看你们。”欣言低着头，刻意避开了如茵的眼神。
“紫云都跟我说了，真不打算回学校了？”如茵又跟着问了一句。
欣言没有回答，尴尬的笑笑，端着杯子喝茶，紫云赶紧打圆场：“也没有啊，欣言只是暂时不去学校，欣言，对吧？”
欣言还是笑笑，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那能在我们这边过多久？”如茵又接着问。
欣言突然有点生气，她所问的问题都是欣言不愿意回答的，或者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的问题，但欣言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看了如茵一眼，又看了看紫云说：“还不知道呢，可能会住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吧。”
“不走了，欣言，就留在这儿玩吧。”紫云马上对欣言撒起娇。
“到时候再看吧，我自己也说不好呢。吃饭吧，我真有点饿了。”欣言勉强笑了一下，拿起饭碗，给紫云和如茵盛起饭来。
紫云把欣言安排在自己的宿舍，宿舍里几个女孩子听说是紫云的“男朋友”，哄笑着故意避开了，紫云也完全没有理会她宿舍里的女孩子，让欣言住在自己的宿舍里，睡在自己的床上。欣言看的出来，紫云是真的很高兴，晚上吃完饭，紫云哪里都不肯去，带着欣言直接回了宿舍。
宿舍里只有紫云和欣言两个人，紫云冲完凉，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发呆的欣言：“欣言，你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我真的没想到你回来，完全没报这种年头呢。”
“怎么了？不欢迎我来，那我明天回去就是了。”欣言看了紫云一眼，淡淡的说。
“不是那个意思，哎呀，你怎么这么想？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在我身边呢。”紫云说着擂了欣言一拳，顺势躺在了欣言怀里。
“想起你了，就过来看看，你手轻点，我腰疼。”欣言皱了皱眉头说。
“你的腰真是摔了？”紫云松开了手，紧张的问欣言，语气里充满了狐疑：“还很疼吗？”
“嗯，上次摔的，不过现在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疼了。”欣言说。
“那就行。你别走了好不好？我到外面租房子住。还是那句话，你愿意找工作你就找工作，不愿意找工作我养你。”紫云说。
“什么呀？就是过来看看你。把我说的跟小白脸似的。”欣言有点好笑，看着紫云说。
“哦，那你多住一段时间行不行？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呢。”紫云勾着欣言的脖子，娇声娇气的说。
“暂时还说准呢。看吧，到时候再决定好不好？”欣言小声说。
“哦。”紫云的语气里顿时充满了失望：“我真的希望你在我身边陪我呢。”
欣言不说话，手轻轻的捏着紫云的耳朵搓来搓去，脑子里全是明明，其实只要一到夜里，欣言就会不停的想明明，好多次，欣言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只要一闭上眼，他的世界仿佛只有明明一个人，就像是影子跟着自己，挥之不去。
“欣言，我告诉你一件事。”紫云突然抬起头，神神秘秘的样子。
“什么呀？这么神秘的？”欣言看着紫云的样子，有点奇怪。
“我前几天那个来了，我没有怀孕，你别担心。”紫云贴着欣言的耳朵，一字一句的对欣言说，说完，她看着欣言，自己的脸在发烧。
“嗯。那就好。”欣言都差点忘了这一茬了：“没事就好，要不然我得担心你了。”
“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啊？”紫云见欣言平静的样子，有点不高兴。
欣言不知道怎么回答紫云，只好看着紫云笑了笑，习惯性的摸了摸紫云的头发，就像以前无数次摸明明的头发一样。欣言想起明明乖巧的躲在他怀里的样子，一下子像是被定了形一般，手放在紫云的头上，整个人发起呆来。
“欣言，你怎么了？”紫云正闭着眼，期待着欣言的手去摸她的脸，可是欣言却停了下来，紫云睁开眼，不解的看着欣言。
“啊？没事。”欣言回过神来，慌乱的搪塞了一句，手又胡乱的在紫云头上抚摸起来。
“明天我陪你去剪一下头发好不好？看你头发长的，不帅了。”紫云嘟着嘴，把欣言前额的头发拉了几下。
“嗯。听你的。”欣言淡淡的应了句。紫云又高兴起来，他勾着欣言的脖子，试探着去亲吻欣言，欣言见紫云穿着单薄的睡衣，伸手把边上的被子拉了过来，轻轻的盖在紫云的背上，紫云见状，胆子更大了起来，回手关了房间里的灯。
这一夜，又像是回到了欣言在紫云家睡的那些夜晚，紫云对欣言的挑逗，让欣言把自己所有的思念都倾泻在紫云娇柔的身体里，欣言自私的以为，自己似乎找到了宣泄思念的方式，可每一次清醒之后，他的心里又带着无边的空虚。而紫云不知道，又或者说她假装不知道。她在欣言粗暴的折腾里，快乐的喘息着，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这就是爱情，她一直渴望的爱情，和自己心爱的男孩子。
紫云的手勾着欣言的脖子，在欣言怀里沉沉睡去了，嘴角带着一抹甜甜的笑。欣言看了紫云一眼，用手指轻轻擦了擦紫云的嘴角，然后闭上眼，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在这初春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欣言的家里，正在召开一场家庭会议。欣言爸爸坐在桌子边上，手里手里拿着一支农村老汉才会用的旱烟，他满脸怒气，把旱烟塞进嘴里不停的抽着。欣言妈妈坐在凳子上，整个身子靠向身后的凹凸不平的土墙上，眼神空洞无神，黝黑消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她的目光，呆呆的望向窗外深邃黑暗的夜空。
欣言的奶奶佝偻着背，也坐在凳子上，脸上的皱纹，像一条条蚯蚓，横七竖八的爬满了整张脸，一双浑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两只干瘦的手藏在围裙的背后，欣言的大姑和二姑坐在欣言奶奶的身边，照顾着年迈的奶奶。小姑坐在欣言妈妈的边上，不时看欣言妈妈一眼。欣言的三个姑父围在桌子边上坐着，欣国和欣玉不敢靠近任何人，偷偷躲在房门边上，不时惊恐的看一眼客厅里的这些人，房子里，气氛诡异的可怕，也安静的可怕。
“你说，欣言到底去哪里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欣言的小姑夫终于开了口，像是试探欣言爸爸，也像是自说自话。
“是啊。你说这孩子，街上又没什么亲戚，这忽冷忽热的天气，万一有个头痛脑热感冒发烧的，那怎么办才好哟！唉！”欣言二姑也跟着说。
欣言妈妈还是像刚才一样，眼睛盯着窗外漆黑的夜，只不过听欣言二姑说完，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欣言小姑赶紧掏出手帕帮欣言妈妈擦了擦，一边暗暗示意欣言二姑不要说这些。
“你们倒是赶紧去找一下哟！我这大孙子，你说这是何苦，奶奶到哪里去找你？”欣言奶奶跺着脚，指着屋里的人说，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欣言大姑二姑手忙脚乱的安慰着欣言奶奶，不停的帮老人家擦着眼泪。
“哭哭哭，就晓得哭？哭有什么用？我还没死呢？有什么好苦的？要不是你们从小对他娇生惯养的，这个畜生会这么不听话？”欣言爸爸被哭烦了，把手里的旱烟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冲着欣言奶奶和妈妈吼了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脾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不动就是发火。坐在哪里的人是你妈呀。”欣言大姑父听见欣言爸爸这么说自己妈妈，火气也窜了上来，数落着欣言爸爸。
“娇生惯养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娇生惯养什么了？啊？我家里这样的条件拿什么娇生惯养？娇生惯养的人是你，你哥去世的早，我跟你爹把你当宝贝养着，才把你养成了这么个脾气，你还好意思说是我们惯着孩子。”欣言奶奶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开始骂起了自己的儿子，激动的情绪让欣言奶奶剧烈的咳嗽起来。
“哥，你说话不要这样子，你看你把妈气的。。。”欣言小姑一边帮欣言奶奶拍着后背一边责怪自己的哥哥。
“你说孩子娇生惯养，他是老大，从小时候身体就不好，他妈怀他的时候东躲XC，没少吃苦。孩子生下来之后，一直都是我带着，这孩子是什么样的秉性我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你自己，从出世到现在快四十岁的人，我跟你那个死鬼爹手指头有没有上过你的头？重话有没有说过一句？你再看看自己，打孩子是怎么打的？竟然把孩子打的床上躺好几天，还是正月里，也就是你下的了手。”欣言奶奶情绪稳定了些，接着骂自己的儿子：“我告诉你，欣言是我一手带大的，这孩子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死在你面前。”欣言奶奶老泪纵横，跺着脚声泪俱下，嘴里不停的喘着粗气。
“妈，你别生气了，我扶你到房间里休息。”欣言大姑二姑见情形不妙，马上站了起来，扶着欣言奶奶，瞪着欣言爸爸说：“你少说两句，看把妈气的，还是看看怎么找孩子吧。”说完连哄带骗的把欣言奶奶扶进了房。
“是啊，哥哥，还是先把孩子找回来吧。他要真是不愿读书也是他的命，总不能在外面四处打混，要真搞出事，还不晓得怎么收场呢。”欣言小姑夫说。
“我不去找，我管他是死是活。老子去年花那么多钱把他从派出所里搞出来，又把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我四处借钱，脸都被他丢干净了，他倒好，现在书不读了，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个败家的畜生。”欣言爸爸咬牙切齿的骂着。
“丢什么脸？啊？你说丢了你什么脸？我跟你说，这孩子就是被你打变了个鬼的，我们看着他长大的，还不知道这孩子的秉性？哦，孩子读书你借了点钱你就丢人了？你生孩子是为什么？我告诉你，孩子必须找回来。在家里你活的跟人王一样，你几个孩子看着你都怕，你觉得好有意思？”欣言二姑夫也是上了火，火急火燎的对着欣言爸爸吼道。
“哎呀，你们都少说两句，今天晚上我们来是为了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数落谁对谁错的，真争出一个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思呢？关键是现在欣言在哪里？找回来要紧呢。别等到真搞出事来就迟了。”欣言小姑夫赶紧把他二姐夫按在了凳子上，站起来打着圆场。
“找什么找？有什么好找的？我明天去法院，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跟这个家没关系。我还管的了那么多？我自己都快气死了。”欣言爸爸跟欣言小姑夫呛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来来你家管这个闲事是吧？我是看到老娘的份上来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孩子真要有什么事，跟我也不相干，你要断父子关系，你去断喽，我不拦你。”欣言小姑夫顿了顿，喝了口水：“哥哥，我是做小的，非要我这么说你，男孩子哪有几个不调皮的？说实话，你就算真的断了父子关系，他要是外面真搞出什么事来，你以为你跑的了责任？说的简单的要死。”
欣言的大姑走了出来，看了看不知道说话只知道流泪的弟媳，又看了看坐在桌子边上赌气的弟弟，叹了口气说：“弟弟呀，这种事不是赌气的事，我们都晓得，你也确实不容易，一个人支撑这个家，但是累归累，难过归难过，孩子还是要找回来，至于找回来做什么那是以后的事，像欣言这样半大的孩子，真是要搞出什么事来，后悔都来不及了。你看看老娘，再看看我弟妹，都是什么样子了？脸面不能当饭吃，丢再大的脸，孩子都是你亲生的。你自己夜里枕高枕头好好想想，天下的父母，有几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乖乖长大，可是孩子要调皮，赶上了，也要认，也要面对。心要尽，责任要到，孩子要去找，至于找不找的到，那是另外一回事。你就当是安慰一下老娘的心，老人家七十好几了，你以为还能活几年，欣言是老娘带大的，老娘怕是心里难过的不行喏。唉！都不容易哟！”
“是啊，弟弟呀，你说我们姐妹几个这大半夜的跑过来哪是家里没事？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总不能不闻不问，你也不能是这种态度，你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几难受？你要是怕丢脸不去找，我们去找，这样行不行？”欣言二姑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说。
“你们说一千道一万，我也不会再去找了，找回来干什么？把我气死去？他的死活我不管，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要是注定没这个儿子，我认命。”欣言爸爸站了起来，撂下一句冰冷的话来，径直走到房间里去了，把门关的砰的一声，楼板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我真想给他两个耳光。好像我们好愿意管这些事一样。”欣言大姑父指着欣言爸爸的房门，咬牙切齿的说：“我就没见过性格这么犟的人。”
可是看着欣言妈妈的样子，欣言的姑姑姑父都不敢走，陪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欣言妈妈坐到了夜深才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