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欣言,显梦上午过来了。”欣言刚从余晓那儿回来,二勇就直接告诉了欣言显梦来过的消息。
“他过来了?怎么不找我?”欣言问。
“他是出车经过这儿,本来是看看你怎么样了?结果你不在,他又没有时间。那家伙,一过来就在我学校跟人打了一架。”二勇看着欣言说。
“他在你学校里打了一架?为什么?”欣言觉得有点好奇。
“也是怪我多嘴。我们学校不是有帮南都县的学生嘛,人没多大出息,就是仗着老乡多,整天在学校里神头鬼脸的,上次我跟他们一帮人有点小摩擦,但是没打起来,说说也就过去了。今天正好显梦过来,他正好跟那边几个人碰上了,显梦见那边吊儿郎当的,就问我是什么鬼?我随口就说了点,鬼知道显梦听说跟我有过小矛盾,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直接冲上去了,把那边一个人直接放趴下了,头都打破了呢。”二勇说着说着,挠起头来:“说实话,那帮人我要是想打早打了,就是在学校里,我在老师印象里一直都很好,我不想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而已。”
“哦,我还以为怎么呢?把我吓一跳。这点小事。”欣言听二勇说完,不以为然的笑笑说。
“也是,打了就打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老是批评几句嘛。走吧,不提这事了,吃饭去吧,说好了,吃食堂啊,没钱。”二勇不好意思的说。
“有毛病啊,在哪里吃都一样好不好?说的好像我娇生惯养的一样。我是农村的孩子好吧?净扯鬼话。”欣言白了二勇一眼说。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走进食堂,二勇帮欣言拿了个碗,打了饭菜递给欣言:“食堂里吃饭就是这样了,有点寒酸,没什么油水,你凑合着吃吧。”二勇说着把筷子递给了欣言。
欣言笑着接了过来,拿起筷子才吃了几口,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男孩子在几个相同年纪的男孩子一起走了过来,看见二勇,包着纱布的男孩子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看了看二勇,欣言早就瞄到了,一看见他看着二勇,心里就猜到了七七八八,欣言也不看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几个男孩子,而是用胳膊肘戳了二勇一下,小声问:“哎,是不是这孙子?”
“就这傻子。”二勇抬头看了一眼,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坐他旁边的欣言一句:“你妈的。”手里的碗劈面砸到了包着纱布的男孩子的脸上,男孩子还来不及躲一下,欣言已经站到男孩子面前,一拳打在男孩子的胸口上,旁边的人人刚要动手,欣言指着其中一个吼道:“没你的事,敢动手试试?弄死你。”
旁边几个立马吓傻了,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二勇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欣言就是随便问问呢。谁知道话还没说完,欣言就直接开打了,虽然是在他学校,可是欣言都已经动手了,还是帮他出头,他总不可能站在旁边袖手旁观,无奈,也只好提着凳子冲了过来。
食堂里的大师傅阿姨们赶紧跑了过来,把几个人拉开了。又劝导了几个人一下,二勇赶紧找个理由把欣言拉了出去。其实欣言根本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打了起来,其实打完架之后他的腰又开始疼了起来。可能在欣言心里,那一晚的事情就像是个结,他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复的事,可能在17岁的欣言心里,没有什么比要把失去的脸面找回来更大的事了。这个结如果不解开,欣言决计不会善罢甘休,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发泄的节点而已。但这绝不是欣言一时的心血来潮,欣言的心里,已经迫不及待的想重新回到君山县,想找到那些人,把这些天心里积累的怒火,统统发泄出来,大概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些。
旁边的工地上,机器轰鸣着正在施工,欣言捂着腰,和二勇并肩在工地上漫步目的的走着。不远处,一座无主的孤坟被推土机推开了,腐烂的棺木四散着零落在新鲜的泥土里,看起来那么扎眼,又昭示着这座孤坟的年代久远。二勇和欣言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心里有点胆怯,但还是走上前去查看。
棺木的内部,已经看不到完整的遗骸,只在棺木的角落里,有两根长长的腿骨,掩藏在泥土里。欣言看着棺木良久,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二勇:“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到最后也不还是一堆白骨?可怜的是,就算是这样,连自己的骨头都保不住。”
“是啊,想想也真是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二勇也跟着感慨了一句:“欣言,碰上了也是缘分,孤魂野鬼的,这两根骨头我们带回去吧,洗洗干净了放着呗。”
“你不怕?”欣言问二勇。
“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两根骨头吗?这骨头就这样放着,万一被狗叼走了,那真是造孽。”二勇说着,找了跟棍子,在棺木里把两根骨头刨了出来。又仔细的找了找,再没发现其他的骸骨,这才和欣言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用报纸包着回到了宿舍。
两个人把这两根腿骨放在水池里洗干净,用风筒吹干,放在床对面的木质衣柜上。欣言和二勇虔诚的双手合十拜了拜,躺在床上聊起天来。大部分时候都是二勇在说,欣言安静的听,直到二勇说累了,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欣言睁着眼睛,望着放在衣柜上的两截白骨,洗净后的腿骨,惨白惨白,看着人心里有点发慌。欣言却不知为何自己平静了下来,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问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人活一世,一转眼就是一堆白骨,可他搞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跟别人争,跟别人斗。如果今天不是因为这两截白骨,欣言一定不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可是自己呢?不也还是要争这么一口气?是为了证明自己很了不起?还是为了所谓的脸面?欣言自己完全说不清,他无法摆脱心里许多自己所认为对的事。
欣言想着想着,脑海里,又再一次浮现出明明的笑颜,明明正看着他,眼神里有哀怨,有欢喜,更有无可名状的温柔。又似乎在问欣言: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欣言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明明的眼神融化了,欣言傻傻的看着幻化出的影子,他觉得整个房间里,都是明明,都是她甜美的笑。
可是二勇的鼾声,扰了欣言的清梦,他的思绪又回到现实。欣言回头看着二勇睡着的样子,又想起余晓,他的心里充满了负疚感,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他们的生活应该很平静才对,读书,训练、进修、毕业,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可是现在他却让他们都陷入到困境里,欣言暗暗的想,也许,自己应该走了。
可是到底要去哪里?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中午吃饭的时候,打架他自己能强烈的感受的到。他不会冒然的回君山县城,他非常清楚回去的后果将是什么。他想起紫云来,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毕竟这个女孩子是那么的深爱她,欣言根本没办法狠不下心来说不再见,他应该去看看她,还有彭如茵。在欣言的心里,如果他再次回到君山县城,自己完全没办法决定自己明天是生是死,趁着还好的时候,去看看吧?欣言心里问自己。
可是欣言的心里,又涌出明明的笑脸。他慌乱的站了起来,走到水池边上洗了个脸,两只手撑在水池边上,他很想很想给明明打个电话,可是又不敢,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跟明明说点什么,也可能是自己在可以逃避他对明明的思念。欣言甩了甩脸上的水滴,又重重的躺在床上吐了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二勇,他睡的正香,口水在枕头和口舌之间,被拉的老长,有点滑稽。欣言闭上眼,他想,时间不多了,应该是打定主意的时候了。
“欣言,你在干嘛?”二勇忘了拿课本,返回到宿舍里拿的时候,看见欣言正在收拾行李,他有些吃惊,张嘴问了一句。
“我该走了,二勇。”欣言听见二勇的声音,回头看见二勇站在门口,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他把手里的一件衣服塞进包里,笑着对二勇说。
“欣言,是不是在我这儿过的不好?干嘛这么急着走?我跟余晓说钱的事,是因为觉得我们的关系不一般,所以直来直去的说了。压根儿就没多想,你别介意呀。”二勇站在门口,着急的解释。
“二勇,”欣言叫了一声,走了过来看着他。他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抱着二勇:“二勇,以前叫你二哥的,真没把你当外人,我还有事要办,你是知道的,这事如果我不办完,我没办法安乐。男人在哪里摔了,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你跟余晓是我一辈子的兄弟,这段时间,在你们这儿,我过的很开心,也想了很多,你们都要给我好好的读书,别让我丢人就行。其他的事,我自己搞定,你们都别掺和。”欣言在二勇的后背上重重的拍了拍。
“可是。。。可是你现在的伤都没有好啊。”二勇着急的说。
“我暂时还不会回君山县城,我要去别的地方,放心吧,伤没好之前,我不会回去的。”欣言眼神空洞的看着门外,有些失神的说。
“那你现在去哪里?”二勇问。
“我去省里,去一个朋友哪里看看,过一段时间就回来。”欣言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省里的朋友?你给我说实话,否则我不放心,你要不说,我马上打电话叫余晓过来。”二勇威胁欣言说。
“我去紫云那儿。你也见过。放心吗?”欣言推开二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知道。那你还回不回来我这儿?”二勇问。
“应该不会了。我伤好了之后,可能就直接回君山县城了。”欣言说:“回去之后我就会跟在山哥身边,你如果要找我,去他那儿就行。一定能找到我。”
“金洪山?欣言,你真的打算在外面混啊?”二勇吃惊的问:“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欣言勉强的笑笑,看着二勇说:“有些事,我打定了主意就会做下去。路是我自己挑的,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如果要不是我回来拿书,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你今天走?”二勇无奈的看着欣言问。
“是的,不想让你们心里不舒服。余晓那边,我走之后,你帮我打个电话,跟余晓说一声,就说我已经走了就行。其他的什么都别说。免得他担心。”欣言转过身,从床上拿起烟来,点了两支,一支塞进了二勇的嘴里。
“明白。那我送送你吧。”二勇说完,伸手去拿欣言的包。
“二勇,你别送我,千万别,我不喜欢别人送我。”欣言脑海里马上浮现出明明送他的场景,顿时觉得心隐隐作痛起来,马上伸手把包接了过去。
二勇看着欣言,有些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显梦他们来找我,就说我走了,告诉他们,顺利的话我很快就会回去,让他们不用担心。”欣言把烟叼在嘴里:“走了。”说完,揪着二勇的头发:“好好的,知道吗?”
二勇机械般的点点头。看着欣言背着包从他身边走过,欣言跨出门口,站了一下,又转回头来,走到两截腿骨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拜了拜,对二勇说:“二勇,这两截骨头你保管好,多拜拜,就当是行善好了。说不定给我带来好运呢。”欣言说完,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再台起头来,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
欣言踏上了省城的汽车。他上一次去省城,还是去西安读书的时候,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欣言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没有心思去想家里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的妈妈知道他没有去上学后会是怎样的?不知道自己爸爸又该是怎样的暴怒?他都没有心思去细想,对欣言来说,家是没有温度的,是冰冷的,所以他不愿去想这些,他把自己现在的境遇,都归咎于自己的爸爸,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如果他的爸爸对自己多一点关心,少一点暴力,又或者说,哪怕是少一点奚落和嘲讽,大概自己也不会是这样子了吧?至少他会好好的把书读完,他不会离开明明,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反而讽刺的是,自己在经历这些起伏的时候,是自己爸爸嘴里口口声声的狐朋狗友,陪在自己身边,跟他一起度过难关。想到这里,欣言的心又一次激动起来。
欣言的情绪一时又陷入到混乱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平复。汽车平稳的停在了汽车站,欣言走下车来,阳光有些刺眼,他用手挡着眼睛看了看天空,阳光正好的天气,春暖花开的日子,就像自己的年纪,可自己却跋涉在自己的苦旅里,辜负着这大好的光景,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欣言走到最近的电话亭里,拨通了紫云学校的电话,学校正是上课的时间,欣言问清了地址,坐上了开往紫云学校的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