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欣言把明明送回宿舍,又在外面转了转,这才回到了宿舍里,欣言看见段贵平已经醒了,瞄了他一眼,把钱递给了他。段贵平看着欣言还有些肿胀的脸,脸上有些内疚,他咬了咬嘴唇,默默的接了过去。
欣言拿起衣服走到楼下的浴室里,脱的只剩下内衣站在水底下,冒着热气的水从欣言身上淋过,迅速把衣服全部打湿了,溃烂的地方,顿时火辣辣的疼,欣言越来越喜欢这种自虐式的痛感,他慢慢的把衣服从身上撕下来,看着内衣上的斑斑血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他突然在浴室里看着天花板,张开双手攥紧拳头,“啊”的狂吼了一声,把趴在浴室外面桌子边上取暖的大爷吓的打了个冷战。
欣言慢慢的蹲了下来,蜷缩着身子任由热水冲过他的后背,这应该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花这么长的时间冲凉,他的脑海里都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他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满山遍野的疯跑,小脚的奶奶跟在身后,焦急的大喊你们慢点你们慢点。他会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浑身的泥和自己的大花脸嘿嘿傻笑,而不是像如今,要挨父亲的打,挨他无休止的骂,去和别人争吵和别人打架,他感觉自己的这种痛苦,没有人可以体会,他真想有一个没有痛苦的世外桃源,可以一个人安静的游走静坐。
欣言哭了。所幸是早上,没有人看见。明明不在身边,他仿佛是两个人。他站了起来,把脸擦洗干净,又用药把自己身上溃烂的地方擦了一遍药,把衣服小心翼翼的穿好,提着桶又回到了宿舍。
刘来庆看见欣言,睡眼朦胧的递给欣言一封信:“你的。”
“谢谢。”欣言道了个谢,接了过来,他知道是彭如茵写的,他不记得这是彭如茵写给他的第几封信,只是聊的挺投缘。欣言躺在床上,把信拆开,细细的看着。
欣言:
回信收到了,我却没有及时回复。因为最近天气冷,整个人变得慵懒了很多,直到今天,一个带着和煦暖阳的周末,我才有勇气拿起笔给你回信。但我想等你收到的时候,这一年应该已经快过去了吧。唉,真是快啊,不知不觉我们又长大了一岁了。
你上次在信里跟我说你身上长了疥疮,都溃烂了,我们很担心,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快元旦了,如果真的很难坚持的话,不如请假回来看看吧,因为身体不好你也是没有办法安心读书的对吧?
紫云还是很惦记你。她知道你有女朋友之后,似乎很不开心,也很少给你打电话,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怕打扰你,她心里有你就够了,不一定要你还惦记着她。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也许是因为始终不了解你吧。但我相信事情总会过去的,她也会慢慢好起来,你也不必为此内疚,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们只是没有相守的缘分而已。
只不过我每次想到你们两个人,总感觉到一些遗憾。也会觉得感伤。也使我有点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有时候我也蛮奇怪,跟你的相识是源于自己最好的朋友,却从未谋面,又仿佛认识了很久,我有点小小的渴望。就是也想见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说实话,写到这儿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烧,我脸红了。我有点害怕你会曲解我的想法。因为在我的心里,哪怕是写了这么多封信,我始终觉得你是一团迷,我想大概是因为从紫云的嘴里听到了太多关于你的故事,可是写在信里的你,总感觉是那么平静淡定,幽默又有一点点羞涩。以至于我总有一些错觉:紫云说到的你,也许不是我认识的你,她说起你的每一个故事,我却感觉好像跟你完全无关。虽然你也从来没跟我提过,我也从来没问过,我不敢问,是因为我怕戳到你的痛处。
完了,我好像说着说着就有点崇拜你了,就好像紫云把你当成他心里的英雄一样。有时候,我也会幻想你的样子,幻想那个紫云嘴里看起来瘦弱的你,是不是还是用一头长,遮挡着自己漠然的眼神?是否还会穿着一身牛仔裤,抱着书叼着烟走进你现在的校园,但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是不会了吧?
你曾经在信里跟我说,你在西安读书的这段时间,是你懂事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因为身边有个人陪着你,不问你过去,不问你将来,不问你考试考的怎么样,这应该是你的幸运吧?我不知道是否要因为紫云不去祝福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
我该去吃饭了。如果确定回来的日子,记得告诉我,我和紫云去接你,希望见面的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拥抱。
提前祝元旦快乐!
如茵
1996年12月28日
欣言看完信,有些失神。他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接到紫云的电话,也有很久没有想起过紫云,曾经对紫云的欢喜,已经因为明明慢慢消失殆尽。他的心里会有一点内疚,但他始终把紫云当成朋友,一个完全可以信任的朋友。欣言不知道他是否对紫云造成伤害?但如茵在信里对自己淡淡的责备,让欣言有些自责。
欣言看着身上大面积溃烂的皮肤,想着最近一段时间剧烈的胸口疼痛,想着近四个月来因为经济上的窘迫,脑子里没有一刻安静过。过了元旦,学校离放假就不远了,欣言想请几天假,提前回去把自己的身体调理一下,他真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扛不下去了。
欣言把信随意的扔在床上,面无表情慵懒的躺着,看起来如此平静。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他钻进被子里,把自己整个包住,蒙着头慢慢睡去了。
薛时军的宿舍里,几个人正围着他坐着。段贵平也去了,他提着一些凉菜和饺子,还有两支白酒。薛时军又恢复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样子,他的脸上有个小口子,不知道是昨天晚上跟欣言扭斗的时候被欣言的指甲刮伤了还是怎么了。
“喻欣言早上回宿舍了。”段贵平低着头,伸手抓了个饺子塞进嘴里,对薛时军说。
“他昨天晚上没回宿舍吗?”薛时军问段贵平。
“没有。早上才回的,把钱也还我了。他的脸还是肿的呢。”段贵平说。
“就是被我昨天晚上打的呗。”薛时军得意洋洋的说:“他钱还你了?”
“还了。回宿舍就给我了。”段贵平说。
“肯定是他女朋友给他的。有什么出息?花女孩子的钱。”薛时军一脸轻蔑的说。
“这事就这么算了吧?钱也还了,你昨天晚上也打他了。”段贵平看着薛时军说。
“算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昨天晚上他女朋友还找人打我了呢。”薛时军瞪着段贵平:“现在不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了,是我跟他之前的事。跟你没关系。”
“你干嘛非要盯着喻欣言不放啊?人家没招你没惹你的,咱这是老乡在一起,实话实说,要说不对,也是我不对在先。”段贵平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老子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他回了宿舍就好,一会儿吃了饭老子就去找他。就是要搞他。”薛时军听段贵平这么说,顿时来了气,对着段贵平吼了起来,把段贵平吓了一跳。
“我不管啊,昨天晚上去打他你们都去了,一会儿你们必须跟我一起去。”薛时军看着几个人不吱声,又对着其他几个人说吼到,生怕其他几个人不去。
“他女朋友哥哥是在外面混的。昨天晚上我都吓死了。事情都过去了,就算了呗。”其中一个人也对薛时军说。
“那又怎么样?我们又不打他女朋友,你看昨天晚上我们在外面喻欣言都说算了,不就是没种吗?我们昨天晚上吃亏是因为他女朋友在,我就不信他女朋友今天还在,打完再说。”薛时军嚣张的说。
“有必要这样吗?人家喻欣言是不想搞事,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像是怕事的样子。我跟他住一个宿舍,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段贵平还在劝薛时军。
“我就怕事了?昨天晚上是他人多,今天我就要把他打服了。你们只要告诉我,去还是不去?”薛时军盯着几个人,恼羞成怒的问。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的点了点头。薛时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才对嘛,我们是老乡,昨晚打架是一起去的,今天你们要是不去,我真会翻脸不认人的。”说完端起酒杯,几个人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几个人闷着头吃着。一会儿,薛时军站了起来,打了个酒嗝,往卫生间走去。段贵平见薛时军关上卫生间的门,赶紧压低声音说:“哥几个,一会儿要是去找喻欣言,你们可千万别乱来,凡事要讲道理,我们不能这样搞,看见人家喻欣言一个人我们就欺负他,他跟我借了钱是不假,他又不是不还我,而且现在也还了。再说了,我根本没让薛时军去帮我要账,我当时没钱花,喻欣言没钱还我,我跟薛时军借钱的时候,他非要说是我让他去找喻欣言的,所以搞出这么多事来。”
“啊?是这么回事啊?我们还真以为是你让他帮你去找喻欣言要钱呢。我们都跟着去了。”其中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
“上次我自己没注意,把钱夹在书里的,以为是被人偷了,说实话,当时我有点怀疑喻欣言,正好薛时军也去了,他一口咬死是喻欣言偷的,结果当时就在书包里找到了。他本来就看喻欣言不顺眼,加上那次喻欣言差点跟他打了起来,他一直怀恨在心,就是故意要搞喻欣言。”段贵平边看着卫生间边低着声音说。
“是这样子啊。我们肯定不能这么欺负人。”几个人聚精会神的听段贵平说。
“说实话,昨天晚上我们几个人打他一个,他女朋友叫那么多人过来,喻欣言都帮我们求情,人家不是怕事,是不想搞事。昨天晚上只要喻欣言说一句话,我们都要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再说了,今天如果我们真把喻欣言怎么样了,你能保证他女朋友不找人来搞我们?他女朋友我认识,经常来我们宿舍,挺厉害的,要是真搞出什么事来,别说读书了,呆不呆的下去都不知道呢。”段贵平越想事情越严重,干脆把自己的看法都说了出来。
“是啊,我们还有读书的。”
“对呀对呀,贵平,那你说怎么办?”几个人马上声音焦躁起来。
“我们都是老乡,再说了,昨天晚上打架的时候我们都在。一会儿去肯定是要去的,但是我们不是去打架,要是真打起来,我们尽量暗中把薛时军拉着,不让他下手太重,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个气就得了。”段贵平低声说。
“要是喻欣言还手怎么办?”其中一个人说:“他要是还手,我们不动手,那传出去多丢人。”
“到时候再看呗。如果真的还手,我们把两个人隔开,尽量不要伤到人,要闹大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段贵平说。
卫生间传来冲水的声音,段贵平赶紧压低声音说:“哥几个记心上了,千万别搞出什么事。吃东西吧。”说完端起杯子来几个人碰了一下。几个人点点头,端起杯子来。
薛时军从卫生间走出来,边甩着手上的水边说:“妈的,昨晚冻着了,肚子不舒服。”说完又坐下来,捡起一个饺子塞在嘴里,端起酒杯跟几个人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