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欣言也许还是想让这个家容纳自己,所以他完全忽略了派出所会来他家抓他,虽然他想到了这点。但他还是愿意铤而走险,其实在家的这几天,他已足够警觉,甚至这么热的天气他都不穿拖鞋,他以为派出所之前没来过他家现在就不会来,欣言大概觉得,家里打开后门就是小山,爬过小山又是连绵的大山,以他奔跑的速度和他对山里的熟悉程度,派出所的人是不大可能抓得到他的,再说他的心里从来没认为自己这点事算得上多大的事,又接连几天没动静,欣言也就慢慢的放松了警惕。
这天大清早,难得天气凉爽,欣言妈妈天不亮就带着欣言的弟弟妹妹下了地。欣言爸爸也去了自己的诊所,奶奶去了姑姑家。家里只有欣言一个人,欣言帮家里做好饭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他的爸妈回来吃饭。
欣言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他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不像是村里人的口音,欣言警觉的站了起来马上系好了鞋带,但大门后门厨房门他都是栓好了门栓的,一愣神的功夫,他听见外面“哐当”一声响,欣言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来不及摸床底的刀便迅速拉开房门,迎面一个人一把掐住了欣言的脖子:“小王八蛋,你还真在家啊?”说完照着欣言的脸上就是一拳。
欣言本能的一闪,他来不及看掐他的人是谁,也一把掐住了打他的人的脖子,抱着一摔,两个人同时倒在了房门旁边的鸡笼上,欣言反应快,操起鸡笼上面的板砖照着被他摁住的人就是一板砖,眼看就要砸在那人头上的时候,后面冲过来两个人,拦腰把欣言抱住一甩,欣言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两个人扑上去把他摁住了,欣言拳打脚踢拼命的挣扎,结果还是被摁住动弹不得。
欣言这才抬起头看见了在他家的这群人:他们一共进来了六个,前门两个,后门两个,厨房门两个,他们是踢开了厨房的门再打开大门的,欣言就算是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的出去。再一看几个人的脸,欣言瞬间明白了,是君山派出所来的人,虽然穿着便衣。但有两个人就算是化成了灰欣言也认得:就是用榔头加垫子砸他胸口的人,欣言倒吸了口凉气,一滩泥似的软了下去:“完了!他们到底是找上门来了。”先前欣言见那人打他,本能反应还以为是寻仇的人呢,所以才想都不想的就还了手。
“好啊,喻欣言,你从派出所逃出来还没找你,你竟然又打起警察了。你吃了豹子胆了?这次你想不坐牢都难了。”其中一个人冷笑着说道:“把他捆起来。”
几个人没用手铐,而是割掉了欣言家石磨的绳子,讽刺的是,这条绳子还是欣言爸爸前天晚上抽空搓出来的,现在正好,把欣言捆了个结结实实。六个人中间,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欣言家四处转悠着,不时回头看看欣言,很奇怪的样子。老半天才冒出一句:“原来你是他家的孩子。走吧,带回所里去再说。”那人说完站在了门外。
几个人把欣言从地上拉了起来架着:“走!快点!”推推搡搡的把欣言从家里拖了出来,在门口正好碰上欣言的姨奶奶,老人家见欣言被几个陌生人捆成这样,吓得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位婶婶,你告诉这孩子爸爸,就说我们把他儿子带到君山派出所协助调查,让他到县里去一趟。”那个领导模样的倒是挺亲切的样子,说话也很客气,他赶紧把欣言的姨奶奶扶了起来,对欣言姨奶奶说道。
几个人也不管欣言的姨奶奶有没有听清楚,架着欣言又走,欣言一被架出大门就开始激烈的挣扎。他的心里希望村里人能看见能出来,把他留下来在村里解决,这在当时是很常见的——只要你不是犯了太大的事。
可惜是早上,村里的人都在地里,所以除了欣言的姨奶奶几乎没有人看见欣言被抓走。这是欣言的姨奶奶似乎反应了过来,虽然是裹着的小脚,也还是飞快的向地头跑去。欣言见他的姨奶奶是往地头上跑,明白了姨奶奶的意思,挣扎的就更激烈了。
派出所的人见欣言挣扎,大概也明白了欣言的意思,呵斥着边动手打欣言边又是架又是拖的想把欣言带走,欣言的手被捆的死死的,被打的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一时火起,突然发力一肩膀向右手边架着他的人狠狠的撞了过去。
那人大概没想到欣言会来这么一出,一时躲闪不及,连人带包的滚下了边上的稻田,浑身上下都是泥。旁边的人赶紧把他拉上来了。
大概也是被撞的火起,眼看着那人就要动手打欣言的时候,那个领导模样的人拦住了:“别打了,快点走!”原来村里已经有人在往这边跑——那时候,派出所抓人是要先经过大队里同意的,并且有村干部陪同,否则是不合法的,要是碰上个民风彪悍的村子,把派出所的人揍一顿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派出所的人也怕闹出事,毕竟法难责众嘛。他们只想尽快的把欣言架上车带走。
欣言见村里的低头正有人正在往这边跑,几乎是在玩命般的反抗,又撞又踢的——派出所的人还是很有经验,他们用绳子绑欣言,就是怕在村子给人带着手铐,被抓的人反抗起来肯定比绑着的方便多了。几个人见欣言如此,干脆直接把欣言抬手抬脚的抬起来走,这下欣言没辙了,眼睁睁看见自己被抬到了警车边。
车的后门一打开,欣言傻了眼:旭日,鱼头,李威都带着手铐垂头丧气的坐在车里。原来自从欣言几个逃走之后,派出所并没有急着去几个人家里找,而是在这一天统一行动,除了小朱,几个人没有一个跑掉的。
派出所的人把欣言抬上车关了车门,欣言见这会没人注意,急促的小声对旭日他们几个说了句:“记住小朱说的话。审问我们的时候就说锁本身就是坏的,钢筋是在里面椅子下无意中发现的。”旭日几个连忙点了点头。
欣言刚说完,派出所的就跳上了车,发动车子就走,一直把车子开到了大马路上,才停了下来,那个被他撞下田一身泥的人跳下了车,径直的钻进了关着欣言几个囚笼里。欣言吓得脸色都变了,他以为又要挨揍了,那人一上车,解了绑着欣言的绳子,从腰上拿出了手铐把欣言铐在了坐的凳子上:抛下一句“都给我老实点,不许说话!”说完又跳下车回到了前座上去了。
警车一路呼啸着开进了君山派出所,几个人被带下了车,这次审讯出奇的快,快到欣言自己都没想到,也没怎么挨打,更让欣言奇怪的是,派出所的人只大概问了一下他们是怎么开的锁,怎么跑出去的,其他的一概没问,欣言做完笔录之后,那个领导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仔细的看了看欣言又对边上的人交代了几句什么就走了。这让欣言大惑不解,欣言还以为等着他的又是一顿暴揍呢。
在笔录上签字之后,欣言几个又被关进了上次关他们的监房,看看其他几个人的脸,似乎也没怎么挨打,之后就再没人搭理他们了。欣言看了看关他的房间,还是之前的那间监房,唯一不同的是:外面的门已经拆掉了,里面那扇防盗门换成了新的。
欣言的姨奶奶气喘嘘嘘的跑到欣言父亲的诊所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欣言爸爸诊所里坐着几个人正在打针,他一见是自己的姨妈,赶紧搬了条凳子扶着他姨妈坐下:“姨妈,你坐下歇会儿。什么事这么急啊?”
欣言的姨奶奶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快。。。。。。快回家!欣言。。。。。。欣言被。。。。。。被派出所带走了。”
欣言的父亲脸色“嗖”的一下就变了:“那个派出所?”
“他们。。。。。。他们说是君山派出所的。叫。。。。。。叫你去。。。。。。去一趟。”欣言的姨奶奶喘着粗气吃力的说。
“这个忤逆的儿子,我哪怕他抓去枪毙,由得他,我不管了。我还心想他怎么可能跑回家呢。”欣言的父亲咬牙切齿的说,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跳了出来。
“你不管?我姐姐为了欣言这个大孙子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你说不管?你今天要老子骂你,欣言小时候不晓得几乖,他就是被你活生生打成了今天这样子。你动不动就是打,人多也是打,人少也是打,拿的什么顺手就拿什么打,也亏你下得去手。他是你生的,不是捡来的,养个猫养个狗还要给他口饭吃有个感情呢,我亏你说的出口,你不管?你不管试试看?我姐姐不气死我都要气死。你在家里就是阎王。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孩子是教育出来的,那是打出来的?就算是是打,给孩子个教训也就算了,你倒好,把孩子往死里打。”欣言的姨奶奶气刚刚喘的平了些,又被欣言父亲气得不打一处来,指着欣言的父亲破口大骂。
欣言的父亲也火了起来:“是他不听话我才打他的。”
“你今天就说清楚了,反正你是我外甥,我也不怕得罪你,你说给我听,孩子那里不听话了?成绩不好你就不能跟孩子好好说?他也是今年叫四十岁的人了,再说欣言也十六岁了,我就不信他不晓得事不懂道理。你倒好,什么事不问青红皂白,就晓得打,不给孩子留一点点情面。你看看村里,有哪个人像你那么打孩子?我今天话就说到这里,你听清楚了,去不去由得你,反正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像你这样打孩子的,你就是被你爹惯成了这样。”欣言的姨奶奶指着欣言父亲的鼻子,越骂越激动,最后冲着欣言的父亲吼了句:“我不管了,我把话撩在这儿,你有本事不管试试?你以为将来后悔的是我吧?”吼完,怒气冲冲的走了。
欣言的父亲被他的姨妈骂了个狗血淋头,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老半天回过神来,他跟里面的人说了声,也没锁了门就回家去了。
欣言的母亲正对着欣言的姨奶奶掉眼泪,欣言的父亲回来了。村里的人很多都在欣言家里坐着,欣言妈妈一见欣言爸爸,也不说话,一扭头进了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老喻啊,欣言怎么了?没事吧?”
“老喻啊,我听你姨妈说你不管孩子了,你不能这样子啊,欣言可是你生的啊。”
“是啊,老喻啊,孩子再有错都是孩子,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村里的人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劝说着欣言爸爸。
“我管他是死是活呢。不听话的子孙。”欣言的父亲冷冷的回了村里人一句,径直走到厨房里端出碗饭来,自顾自的往嘴里扒拉。欣言的爸爸吃完饭,去开房门,见欣言妈妈不开门,一脚把门踹了,乱翻了一阵,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走了,也不管在他家坐着的村里人。
欣言爸爸在小路慢慢悠悠的骑着,不时碰见个熟人打个招呼什么的,一上马路,立马神色就变了,他把车子往路边的人家一放,跑进去跟人说了一声,又给欣言的四叔打了个电话,然后风风火火的跑出来站在马路边上,拦了辆车就往县里赶。
欣言四叔接到欣言爸爸的电话立马赶到了君山派出所。找了个熟人一问,就找到了关着欣言的监房,欣言的手上戴着手铐,正和旭日几个说着话,看见他的四叔站在门外,欣言故意站起来挑衅似的把手举了起来对着他四叔摇了摇,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欣言四叔看见欣言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摇摇头去二楼的办公室问情况去了。
欣言见四叔走了,又颓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的个性和心里的恨意注定让他死扛着自己一点所谓的尊严到底,这几天,欣言虽然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家的温暖,可是心里始终提心吊胆的,连睡觉都不得安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派出所又再抓了进去,但是当他真的再次被抓进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反而轻松了起来,有种如释重任般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