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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月魇

太阳藏在成片的火烧云后,发出血般鲜红的阳光,染红了轻风谷。

另一半天空已经出现点点星光。燕雀归巢,虎豹归穴,万物即将进入安眠,但一声巨响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一头巨兽轰然倒下。它的身体千疮百孔,鲜红的血液从孔洞中流淌下来,染红了大片的土地。伸展起来足有十米的双翼已经破碎不堪,身体上五个巨大的眼睛和额头的独眼还目眦欲裂的暴突着,狰狞的牙齿上还流淌着亮紫色的液体,液体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带着滋滋做响的声音冒出刺鼻的白雾。

这是一只开了五眼的毒龙,但它巨大的眼睛不再散发紫色的慑人目光,所有的眼睛如同被白蚁啃食过的枯木般苍白,枯槁,毫无生机。

巨龙的心脏部位剧烈的跳动,像是要起死回生。

它的身下钻出了一个血人,如同地狱浴血归来的恶鬼。

他抓住它的尾巴,拖动巨龙的尸体缓步前行,如同漫步般轻松。

他拖着巨龙爬上一座陡峭的山,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山洞。

洞口前是一片荒凉的的平地,这里是他平时用来锻炼的地方。

他随手把毒龙扔在了洞口旁,然后向着太阳眺望。

他不是在看太阳,而是猜想那个总是蹦蹦跳跳的女孩应该就在那个方向吧。

夕阳没入海平线,留下余晖,好像在做最后的道别。海平线渐渐模糊。海风像母亲的手轻拍着一切,让一切安然沉睡。海水退潮,五颜六色的贝壳和海螺如繁星般卧在沙滩上。一个小女孩在繁星中起舞,挑选最耀眼的星星采入篮中。

在海边生长的人都会如海一般。蹦蹦跳跳的身影像海浪在海面肆意嬉戏玩耍,等身长的黑发如夜空般深邃,纯真的眼神如海般清澈,肌肤如白云般雪白,质朴的服饰在她身上有股森林的清新,但衣裳的长袖显得有些突兀,像完美无缺的白玉上微小的瑕。

夜色渐深,女孩哼唱着,带着满满一篮子的贝壳与海螺离开岸边,走向密林。林边有一个巨大的白色蜗牛壳,就像旅行者居住的造型新颖的房车。

“小白!小白!回家了!”娇小的身躯像猫一样轻盈的跳上蜗牛壳,打开壳上的盖子,跳了进去。

蜗牛壳下居然渐渐钻出了一只和巨大的壳相称的蜗牛,惺忪的双眼互相揉着,还从壳中带出了一个和自己身体相称的白色滑板。

壳后打开一个圆洞,伸出一个喷射器,风声鼓动,喷射器瞬间喷出劲风,推动滑板上的“小白”消失在林中,却几乎没有声音……

“小白”是世上最大的蜗牛种类中稀有一族曾经的王,寿命比人类还要长许多。而且体型庞大,有和人类相近的智力,还有使用特殊技巧的高超战斗能力。而这一身装备则是数十年前一位人类好友给村长的临别礼物。

白色的身影沿着河流飞速前行。惊起河边饮水的麋鹿抬头张望,却一无所获,只感受到了微风。

壳内却丝毫感受不到颠簸。女孩把最漂亮的海螺挑选出来。“这个送给爷爷,这个送给小白,这些最漂亮的做成项链送给星哥,他最喜欢了。该把哪个送给叶哥呢?”

她把一个蓝色的小海螺捧到眼前,对着它轻语。

这些是只有这个北部海湾才有的回音海螺,对着它说的话会被它记录下来,附耳倾听会清晰的听见说过的话。曾经是贵族代替书信的工具。有些种类有特殊的使用方法,战时军队会用来保存情报。

山洞的最深处。水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水汽洗刷着一切,那是一片瀑布!

星落瀑布,尚不为世人所知的绝世胜景之一。

海水如同朝圣一般从北部海湾汇成一条大河逆流到轻风谷,攀上山坡,登上山顶,在这座死火山口一泄如注。涌入洞底,再从谷内的出口化作条条溪流流出,恩泽谷中生灵。由于每到繁星满天之时,在山腰的洞内看去会看到瀑布中星光璀璨,如同繁星落在了瀑布当中。

一个人影从瀑布中跳出,安稳的落在山洞口。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瀑布冲刷干净。那居然是一个只比洛雪略大的洛星。湿漉漉的黑发收在脑后,用粗布束紧,麦色的皮肤,稚嫩而又有一丝刚毅的小脸,很普通的小男孩,但那双坚定地的眼神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

他捡起身边的衣服利落的穿好,干练的身板,全皮质的服饰,以及双手戴着的无指真皮手套,让他看起来俨然一个猎人。

但今晚的猎物有些不同于以往。

他凝视着瀑布下方深不见得黑洞,心想:“叶哥,小雪。洛星回来了!”

小白沿着河流悠哉悠哉的慢行,洛雪躺在小白的壳上看着银河,感受着夜晚清凉的微风。前方不远处有一片火光。

火光越来越亮,小白在村口停下。

只有数十口的小村庄此时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还弥漫着烤肉和美酒的香气。

人们在村中广场集结,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这是英雄的欢迎礼!

落叶,从小就显示出超乎常人的战斗天赋与坚毅。六岁就开始与村民去狩猎,面对凶猛的野兽。十岁那年在林中走丢,村民遍寻无果,但在三天后,他扛着一头比自己高一倍的狮虎,满身黑血的出现在了村口,而那些血,都是狮虎的血。

十七岁辞别村民,踏上了从军之路。四年过去,他已成年,即将带着一身勋章荣归故里。据说他也并非一帆风顺。初到人世不懂人心险恶的他,如同误入狂风暴雨的新叶,很快就支离破碎。在绝望之际,机缘巧合的加入北极星军,之后屡立战功,军衔也是水涨船高。此时的他已经是北部战区先锋军首领辅佐。

如今他带着一身荣耀回来了。

他像村民希望的那样,一直全速成长着,今天带着耀眼的光芒回到了这里,把这小小的村庄点燃了。

洛雪在村口远远的看着。片刻后默默离开,回到壳上,让小白继续前行。

火光和欢笑声渐渐远去,四周归于寂静。

小白渐渐减速,洛雪躺在壳上看着繁星,感受着凉风,思绪却还在村中。

她从没想过四年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大到自己小小的世界变得陌生,变得完全不一样。

落叶在十六岁那年就熟练的掌握了驭灵术,而洛雪发现自己也能轻易地去自然对话,感受万物的气息,感受自然能量的流动。

但在和自然交谈时,她的左手上会出现一股冰冷的气息,仿佛她的手中栖息着一只沉睡的凶兽,本能的抵抗她与自然的交流。

每到这时,她的左手上便浮现出一个紫色的月亮形的印记。后来越来越痛苦,甚至有时左手会不受她的控制。

她向爷爷寻求帮助,而爷爷只是惊慌失措的给她披上了自己的大衣,紧紧裹住洛雪,一字一句的对她说不要让别人看到她左手的印记,然后慈爱的看着她,好像在看着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

她从没见过村长有过那种表情,这反倒使她的疑问越来越多。后来她去问落叶,但落叶也说了和村长说的一样的话,用一样的语气,然后就紧紧的抱住洛雪。洛雪看不到他的表情,感觉他好像哭了。

但越是掩藏越是容易引人怀疑,越是隐藏不住。洛雪还清晰的记得,十三岁那年,人们第一次看到她左手的印记时,村民的惊恐,怜惜,更多的是厌恶。好像自己不再是那个让他们喜欢的洛雪。常在河边洗衣服的总是带着和蔼微笑的叶大娘,不会再向她招手,在她手中放入甜甜的糖果;总是把自己弄的黑黑的打铁的莫大叔,不会再用黑黑的大手把她带上自己的脖子,带她满村子飞;总是带着散发阳光的笑容的笑笑,不会再在清晨的阳光刚射入小屋时,在门外叫她;总是打猎满载而归的叶大叔,不会再给她绘声绘色的讲打猎的神奇故事;总是埋头缝衣服的漂亮的洛姐姐;总是傻傻的笑着的大洋葱;总是鬼精鬼精的小虎……再怎么努力微笑,也没有人再对她笑。好像她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狰狞的令人讨厌的怪物。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叫做“月魇”的标记。是一种命运,一种力量,一种引起人们内心深处恐惧的梦魇。

那是被异族的气息感染的证明。

自被人们称为“魔族”的异族入侵,世间就爆发了一种病症。当一魔一人结合或人类在战场被魔族气息感染,他们的子女出生时虽然外表是人类,但会渐渐被与生俱来的魔族的气息侵占,最后意识也被侵噬,成为行尸走肉,有的被军队或猎魔人杀死,有的成为魔族的傀儡。

这种人既不被人接受,也不被魔族接受,跻身在两者狭小的裂缝。

这股气息虽说可以压制,但无法抹除,结局只能被延迟,不可能被改变。所以从病症被发现开始就要在人类的追杀与魔族的追捕下逃亡,每时每刻在最黑暗的地方默默忍受魔族气息侵蚀身体和精神的痛苦。

而且由于魔族气息爆发时会不分敌我的攻击眼前的所有事物,所以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有朋友,独自一人与世界为敌,一个人承受世界的追杀,一个人在没人知道的角落死去。

无论这一生是罪大恶极,或是功成名就,或是如墨般黑暗,或是如纸般纯洁,都毫无区别,他的出生便是罪!他们往往在成为行尸走肉之前,心就已经在孤独中死去。

这种病症如梦魇一般缠绕着,折磨着世人,由于病人身上会出现魔族的黑月标志,所以人们将它称作“月魇”。

尽管洛雪总是微笑,蹦蹦哒哒,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她只是怕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会感觉自己像个幽灵,谁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喜欢坐在悬崖上白天看云,晚上看星,时常与它们说说话,把云的变幻和星星的闪烁看做回应,好像在和好朋友轻松的聊天。这样会暂时忘记那份很冷的感觉。

她总是在悬崖上一躺就是一整天,就这样睡去,醒来天就黑了,或者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和它们说说话,天就亮了。

而时间好像总是用不完,于是她有很多时间想很多事,想完了就胡思乱想。

好多次她都想就这样从悬崖跳下去,又希望有个人能抓住她的手,然后一直坐在她身边。

然后她就一直等着,可她的身边除了大白,谁也没有出现。

而当初在她身边的两个哥哥,只是一个在战场上厮杀,一个在林中跟狮虎对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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