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节真是没意思。母亲和父亲都这样认为。他们本来就不习惯城市里同一楼门里的邻居互不往来的生活,整天除了在家里看电视打发时间,他们唯一的活动就是到小区里转一圈。北方的寒风冷酷无情,他们又忍受不了这份罪,所以现在户外活动就更少了,逮到我在家就向我絮叨家里腊月的热闹。事务所的工作一直要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才可能暂时结束。法院十二月份的时候就不肯再受理今年的案件,现在虽然旧历年中国的传统的节日正在热火朝天地逼近,法院的任务一时还不会大乱,但是忧心忡忡的当事人却一直临近预祝你春节全家幸福的时候才肯放手短暂的春节七天不再纠缠。没有我的带领,父母绝不会单独走出小区,而我又很少去超市采购,所以冰箱里的储备明显不能满足我们的生活需要。我不在家就打电话让外卖送到家,在家时就带他们去饭馆里吃各地的特色菜,大有做美食专家的冲动。湖北菜虽然没有自己可以加注标签的特色,但是它融合了各家菜系的特长,仿佛儒家的中庸之道可以持久,这给习惯了这种平和的湖北人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各家走向极端的菜肴怎么都不能适应。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我带他们去超市随他们的意愿去采购。后来他们熟悉了环境,干脆将我吃饭馆的习惯生生扼杀了。于是我终于在北漂若干年之后吃上了“中庸”,那杂和的味道总不令人生厌。
春节在一天一天逼近,各处临时搭起的鞭炮专营处的帐篷里,花花绿绿的烟花爆竹堆积如山,挤满了前来抢购和咨询的人们,繁忙使老板在应付的慌乱中高兴得几天几夜不眠。小时候在家里,节日的鞭炮都由父亲负责,我是一个因顾及安全过度而胆小怕鼠的人,所以喜庆之类用心都排不上队。林影在MSN上给我发来她在CD老家的照片,跟我述说家乡春节的繁荣,问我父母和我现在的生活状况。上官雪在武汉的社会活动多一些,常常要在三镇各个旧时同学家里聚会,但也常常被她抓住问东问西。好在我五笔打字够快,法律的职业又将我的思维训练得十分清晰敏捷,所以同时应对她们两个人的问话倒也没出差错。但是我常常都是躲在自己的卧室里进行和她们的交流工作,大厅里很容易被父母逮住。父母对我的婚姻问题操心过度,但凡遇到我身边的女孩儿,尤其是母亲,她总热心地关切个不停。二十九的年纪仍在单身在他们守旧的思想里已是严重的问题,恐怕要有绝后的嫌疑,而且他们总说,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小孩子都上学了。
春节几天的年货都采办齐全,我那平时总空空如也的冰箱如今被塞得满满当当,厨房的储物柜里也盛满了,仿佛又回到老家农村腊月置办年货的时节。他们还是没有习惯城市的消费生活。腊月三十,我终于暂时彻底结束事务所的工作呆在家。团圆饭我本来想请他们二老去饭店里吃,但他们认为那完全没有必要,家里的东西都吃不完,为什么那样浪费?于是我就呆在家里帮他们准备明天的菜和正月几天的食物。其实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什么也不会,于是我在闲得无法适从的情况下去上网。林影和上官雪都不在。这些日子让案件弄得焦头烂额,我的博客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正好乘这当头也给它增添一些节日的喜庆。
突然听到手机信息的声响,林影问我在做什么。我说闲着,在上网。没有收到回音。我正想问她在忙什么的时候,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嘣地一声弹出她登录的信息。她说她父母都在忙着过年的食物,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想问问我在做什么。视频里她将鲜红的羽绒袄脱去,一袭黑色的高领紧身毛衣,显得她干净利落而且窈窕。我问她四川没有暖气,这样穿不冷么,她说有空调。这身衣服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穿,她问我好不好看,说是她母亲给她织的。我说我恨不得跑到那一头看个饱。她格格一笑,脸上的笑容将她那大大的眼睛都快挤成了一条缝。然而这模样更加迷人。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在MSN上给林影和上官雪发去新年祝福,又给以前的老同学都送去了短信问候。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春节联欢晚会虽然每年都受到看众的批评,但是质疑的人们每年还是在看——因为新春节目全国只此一家别无选择。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士在看到中国这种大一统的政治局面时都会泪流满面的;地球人都以为美国人不工作也挣钱,我们却早已进入了没有贫穷,没有落后,没有痛苦,没有不公的共产社会。这真是汉武帝创立大一统的妙计呀,上下一致的口径里发出的声音岂会有不同?我们的团圆饭是在中午,年夜饭就换成了饺子,母亲亲手擀做的饺子皮包的自家制作的馅儿。吃完饺子,他们就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晚会。我陪着看了一会,起身到卧室里上网。今天一整天,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个不止,现在更加上了焰火的千奇百怪的吼叫和漫天的彩云。考虑到父亲在这种环境下放接年的鞭炮不便,所以我们决定什么也不做,就看节目,然后睡觉迎接正月初一。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我的手机现在正飞快地接收着源源不断涌来的短信祝福,文字虽然各不相同,然而内容却都千篇一律。机器的指令取代人类的语言的时候,这是必然的结局。林影和上官雪都打来电话愉快地汇报着她们那里的热闹。我突然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出的来自北京的短信祝福。因为这个社会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需求,我们已被机器群发的乱七八糟的陌生短信和电话训练得麻木不仁了,所以任何陌生对于手机用户来说都不陌生。我因为职业的原因,常常收到形形色色的短信更是处变不惊。这条陌生短信最后的署名却并不陌生:白茫。这倒让我有些奇怪。我们并不熟悉,而且也没有任何业务上的交往,这位女强人冷不丁的新年祝福倒让我好生惊讶。我于是客气地答谢并祝她全家新年好。
正月初一按照我们老家的习惯是呆在家里守年的,我一直到大学毕业漂到北京闯荡时才和这个习俗脱离关系。现在父母在,这个做法不得不重新遵守。第二天,我就开着SUV带着他们去北京庙会的泛滥重地逛庙会。那里恶浊的人气和烟熏火燎的烟气挤兑得我都快要坚持不住。后来我又带他们去看兰花展会和一些文化展会,然而他们却似乎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庙会的热闹藏着几分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