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九凤滴血鬼啸三垣,双龙伏悔夜落孤影
森森的冷意传来,亘秋琰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
“千灵鬼杖果然是至阴法器之首,名不虚传。与这深重的寒意相比,秋风竟也似春风一般煦暖了。”
郇桖却对他那套空洞的奉承置若罔闻,而是对边上的涉道说:“别拿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应该没蠢到会以为我一个人就能打得过他吧?”
涉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暾鸿也已经蓄势待发,嘴上却没忘了回敬一句:“我看是你蠢到了以为我会放心让你单打独斗吧?”
亘秋琰轻声一笑:“二位这是要‘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了?”
涉道和郇桖几乎是异口同声:“我才不和这种人论兄弟!”
亘秋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一摊,两道青蓝色的火焰在掌心猛烈爆燃,青云燎月也随之成形。
“二位,不先出手么?”
“看来你也不过尔尔,这都没觉察到。怎么某些人偏偏总栽在你手上呢?是不是啊,涉道?”直至郇桖说完,天空中才发现了一点肉眼可觉的变化——原来清朗明快的碧云青天不知何时,竟开始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死气,时而白得惨淡,时而黑得可怖。
“久闻鬼界居众界之枢,凝超凡之力。其间所谓鬼气者,足以漫散乾坤,吞噬日月,动则天惊地变,息则河清海晏。今日一见,看来所言不虚啊。”亘秋琰竟如同在看画一般,对着郇桖的招式欣赏了起来。
“可笑!”郇桖才不想听他那些废话。不过从他眉目间流露出的焦虑来看,亘秋琰的话确实说中了。若千灵鬼杖真如传说中那般是至阴法器,则欲行发力,必先激发鬼界之气,起式时间也相应更为冗长。因此如果涉道袖手旁观,郇桖这会儿便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儿了。
涉道不会连这点儿心思也没有,见他上前一步,暾鸿光芒耀然一闪,眼看一式将成。
却不料,郇桖竟突然喝止住了他:“回来!”
涉道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东西是疯了吧!”
郇桖将鬼杖又向地上狠命一敲:“明明你才是老糊涂了!我只告诫你这一番,待我一式出去,你若受了牵连就纯是活该!”
若不是涉道寻思大敌当前,估计暾鸿早就砍过去了:“少在这痴人说梦!看你一脸焦急,唬得住谁!距你一式成形还有些时候吧!”
“你……真是……哎呀来不及了!夜载百鬼凌空游!”
这边郇桖手起杖落,几乎是一瞬间,天上那层薄薄的鬼气竟瞬间翻涌得如乌云一般厚重,天高云淡的秋光顷刻黯淡得如黑夜一般,只剩下白森森的幽光,分不清是雷是火,正兀自密密麻麻地穿行在那浓重的幔幕中。
“看来,郇先生真是老谋深算,居然在亘某到此之前便已开始起式了?”
“我还怕你有所觉察,在式成之前便走出垓心,坏我计划。如今看来,你心有骄恃,纵有多少‘神威’,也都是言过其实而已!”郇桖如同阴曹的判官,此刻昂然傲立于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寒意中,仿佛鬼杖一挥,生死便将落定。
“变式,九凤滴血阵诀!”
只见千灵鬼杖的杖头对着空中画出了一些奇怪的线条,顿时,那些散乱的光点在响应下倏然麇集,凝合成了一只浑身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巨鸟,形貌酷似一只凤凰,然而却是十脰九头,余一而断,分明是传说中的“姑获鬼车”。只见它在亘秋琰头顶不断飞绕盘旋,并且从那断颈中不断有滑落的光点,滴在亘秋琰脚边的一圈土地上——这时亘秋琰才看清,那是由一团白色的火包裹了一丝黑色的鬼气而形成的奇异组合体。
突然,千灵鬼杖猛然向下一插,几乎一半都没入了土中。而就在那些光点滴下的位置,一丛丛玲珑剔透的花朵悄然破土绽放,仿若从水晶琉璃之中镂刻而来,晶莹光洁,不带一丝色彩。淡淡的幽香如同勾人魂魄的魔手,动荡着人的心神。
“这是……梦兰花?”涉道也感觉自己的神智微微有些恍惚,这才想到了这种传说中的植物。待他再定睛看时,却看见了更惊人的一幕——方才还在盛放的花朵忽然急速枯萎,眨眼间便成了一圈黑褐色的枯梗;随着这些枯梗凋零得愈见彻底,从它们的顶端冒出的一缕黑气也愈见浓郁,最终花朵彻底枯萎之时,所有的黑气也终于在亘秋琰头上汇于一点,浑似一只细密的黑色樊笼,将他死死地锁锢于其中。
不错。色淡香幽,即生即死,生如磷火晶莹,死如朽木枯槁。这正是传说中遇死方生的梦兰花。
“涉道,还等什么!快!”那只姑获鬼车已经准备向着亘秋琰疾冲而下了。涉道从短暂的迷离中恍然惊醒,暾鸿早已备好的一式如溃堤之水一般汹汹而去。
“碧幕霞绡一缕红!”一道鲜红的剑光足有一墙来高,配合着那只姑获鬼车向亘秋琰飞斩而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激起的土石足有几丈高,地面上也留下了好几道细细长长的裂痕。
然而,烟消云散之后,眼前的景象却令涉道与郇桖全都大吃一惊——亘秋琰毫发无伤地站在当地,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悬浮于几寸高的空中;他的身边有数层铺满了篆文的圆形屏障正在飞速旋转,脚下则有一个巨大的八卦图,似底座一般,与圆形屏障完美地契合成为了一体;正中央的青白色太极图却与其他部分的转向相反,此刻正如同漩涡一般,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周围逸散的灵气与真元。
这却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令人不安的是,亘秋琰手中的青云燎月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正勃勃跳动的紫色火气。
“好个老东西,你是怎么破我阵法的!”郇桖此刻的怒气甚至盖过了惊诧。
“这紫色……莫非是‘紫垣幻灵’?可这……”涉道望着周围的景象,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紫色宫阙,这使他愈发惶惑了。
“亘某对涉道太司一向钦佩,如今也不例外。仅凭亘某手中紫气,便能察知紫垣幻灵者,杂仙之中最多不过五人而已。郇先生,还有疑问么?仙术与杂仙术皆无外乎三重境界之说,所谓万物灵气皆是生界之气,并无死界鬼气一类。因此先生觉得天下还有能超越紫垣幻灵的虚实之术么?话已至此,想必先生再无疑问了吧?”就在亘秋琰说话的当口,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周围的景致开始逐渐发生了异变,但仍非所谓的紫色宫阙,而是变成了如夜空般的苍旻河汉。
“可惜了,涉道太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对,应该是太司虽然知晓其中玄机,却不敢承认。这倒也无妨,因为如今纵是太司得以领悟,业已无从破解了。”
“难道……不,不可能!珉界怎么还有人可以……”涉道惨白的脸色足以说明一切。
“太司果然聪明。真是遗憾,若你我不是各为其主,说不定可以好好切磋切磋。”
“你究竟是什么人!”涉道从未觉得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受到如此森然的恐惧。
“如你所见,仙界太司,亘秋琰。”话音落处,那太极图猛然反转,之前积蓄的灵气霎那间释放出去,经紫色的火气一引,最后化成了他身边冲天而起的三道光柱。
“三垣……还朝。”
当玉竹楼被亘秋琰夷为平地的时候,后山的方向也砉然漾开了一金一青的两层浮光,那四散开的灵气传了这么远,却依旧拍得人脸上生疼。毫无疑问,除了元穹和步空子,也不会再有人能激起如此强劲的震荡了。
“看来仙尊那边遇到些麻烦了。亘某就不同二位久谈了,后会有期。”
“你……给我……站住!”郇桖靠着千灵鬼杖的支撑,颇有几分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士可杀……不可辱……”
“郇先生言重了,亘某只是不忍心乘人之危啊。”亘秋琰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
“呸!谁信你的鬼话!”这个理由实在说服不了郇桖。
亘秋琰颇有深意地轻笑了一声:“郇先生,还是和涉道太司好好养伤吧。杂仙界还需要你们。”言讫便倏然遁形而去。
“这个混蛋……搞什么鬼!”涉道也才费了好大劲站了起来,“这可是……三百年以来的所有典籍啊……”
郇桖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会瞎操心!怎么不先想想他为什么不杀我们啊!”
“怎么,倒是说话啊?你不是仙尊长徒,是仙尊最为器重之人么?”见涉道半晌不语,郇桖开始愈发恣肆地冷嘲热讽了起来。
“要是你只会说这种风凉话,还是趁早闭嘴吧!明眼人都知道,近百年来仙尊唯一器重的人究竟是谁。如果你眼瞎,就最好别用这些蠢话予人笑柄!”涉道用看着一个无知孩童的眼神打量着郇桖。若不是他接下来的话还值得一听,估计郇桖的鬼杖早就冲着他的脑袋去了。
“若单论方才的情形,他杀我们足有百利,然而阻止他的,只有一害——”
“别卖关子,要说快说!”
“哼,你还真给他面子,偏要正中他的下怀啊!”涉道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鄙夷,“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仙尊此战失利,仙界之后的局面将会如何?”
“你不就是想说,继任者非你莫属么?”郇桖摆出了一副十分不屑的姿态。
“是啊。仙尊既然一开始就做出了那般的安排,就已经说明倘若万里有一,他更希望这担子是我来挑,而不是‘他’。到那时,我为三山之总领,而你为散仙之表率。亘秋琰正是看清了你我必将龃龉,才留下我二人相互掣肘的,如此你该明白了吧!”涉道对郇桖乜斜着眼,似乎是极不情愿地给他解释了清楚。
“狂妄的老东西!就一定能遂他愿?他若是直接杀了我们,岂不是根绝了后患?”
“那届时回来就任的必定是‘他’。调查封印,派遣何人都能查明,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仙尊是怕夜长梦多,才只留下我,临时起一个坐镇之用而已;而如果‘他’回来就任,虽然固印事慢,但珉界再想与仙界正面交锋可就难了。因为能让仙尊落败的,也只有禤老贼一人而已,但他付出的代价,算来也是两败俱伤。倘若禤老贼一倒,珉界可也不比仙界乐观。
“所以亘秋琰早已预料到,今日一战的结果只有一个,他这才敢赌上你我的性命!还没明白?”
“且算你说的有理!那这么说来,他来藏经阁,其实就是为了毁去典籍,让我们自己无从查考。而他们实则已经有了其他方面的获报?”郇桖虽然十分不快,也还是接受的涉道的判断。
“你也不是只会说些狂言唬人嘛,这两句话说得倒也能中的。”涉道也学者郇桖的口气,趁机回敬了一句。
郇桖习惯性地“哼”了一声:“告诉你,我一向认理不认人。若真如你所说,届时但凡有令我不忿之处,纵是互相掣肘,你也别想从我眼下蒙混过关!对我来说,谁当仙尊都是一般模样!”
望着他蹒跚走远的背影,涉道叹了口气,而后对着玉竹楼的废墟陷入了沉思。
而此刻后山上,也似乎迎来了了结的一刻。
后山的山顶如同硬生生被削去了两丈,周围到处是圮裂的山石和摧折的树木,几道粗莽的裂璺一直蔓延到了半山处,使得山尖从远远望去,简直宛如一个待放的巨大花苞。
在这个花苞内深深塌陷的地面上,步空子颓然地立着,用手揩净了嘴角的一丝黑血。他的衣着虽然沾染了些土尘,但是并未见丝毫破损,不过三垣慑汉的光芒已经比最初柔和了许多,甚至还有些微弱的闪动,这也足以看出他受的是何种程度的内伤。
蹲跪在对面的元穹显然情况更糟,血流从他的须髯上一直蔓延到了胸口,洇开了黑红色的一大片,而七龙曜天的金光已然褪成了黄褐色,围绕着剑身飞旋的七个光球也不见了踪影。
“你……还真是拼命……”元穹撑着七龙曜天的剑尖,勉强将身子直起一点点,“你就当真……不为你……为你界下的……门众……着想……”
“呵,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步空子的脸上露出了不知是苦涩还是得意的微笑,“若不是为了仙界一众,老夫才不值得为你搭上一命呢……”
“大言……炎炎……”元穹每说一两个字,都要喘息好久才能平复过来。
“你还是省省吧,给自己留口气……你若是少说两句,你这条……这条用自己人的血换来的命,还能多……残喘片刻……”步空子的话语也开始愈发的不连贯了。
“呵呵……老贼,中了……镜、镜影术的……滋味……还……不错吧……”元穹看着终于支持不住、开始坐下调息的步空子,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冷笑。
“你故意吃我三招,不就是为了……为了引出我的‘清化术’么……嘿嘿……论斗狠,老夫还真是……斗不过你啊……”如前文所述,化术仅有一式,乃是仙术特有,有化融吸纳灵气真元之效;而这珉术中则另有一类“清化术”,虽与化术仅有一字之差,却无论从施行至于效用尽皆迥然。清化术并无明确起式句,是在自身一式未竟之时,大开周身气路,借助之前的余势,将气海中的大半真元瞬间爆出,造成的冲击凌虐而迅疾。对手轻则经脉闭塞,千年修为尽毁;重则气海逆转,气路紊乱,登时便可因经络爆裂而亡。若说化术是吸融之术,清化术便可以算是展放之术了。然而由于直接动用了气海之力,一次的消耗极可能需上百年才可恢复,因此不到决胜一击时,一般人断不会铤而走险。
步空子正是见元穹连中了他三式,而自身真元的消耗也濒临极限,为了速战速决,才使出清化术打算最后一搏。却不料元穹不惜豁出性命,竟以两伤仙术相抵。所谓“镜影术”,顾名思义,便是将自身的伤势似镜像般映照给对手,只是程度有所减弱。因此步空子这一式清化术,自己倒也吃了十之六七,而且由于他气海空虚,经脉闭塞的速度较元穹反而更快。一时间,仙珉二尊同时重伤倒地,计较孰胜孰负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湖光秋月两相和’……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如此也算不枉……老夫一番……心思了……”元穹虽然虚弱,脸上那种复仇成功的快意却愈发的明显了。
“道兄何必……何必如此看着老夫?害死你得意门生的人,可不是……不是老夫啊……”步空子的神情却更多了几分莫名的释然。
“你就尽管逞些……逞些口舌之利吧,老夫看你还能支持……支持多久……”
“这话还是……该由老夫说给道兄来听吧?”就在步空子一语既出的当口,只听得不远处的西南方向传来一声崩裂的脆响,哪想到元穹听到这声音后,霎时急火攻心,当即就是几口鲜血喷出。
“你……你是……如何从……从……”
“从外世攻入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吧?”步空子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反正只待……只待他们一到,道兄就可以……安心地……安心地上路了……哈哈哈……呃……咳咳!”笑声引动了步空子的伤处,只是他剧烈地咳了一阵,却不见有血咳出。看来经脉闭塞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而山下也开始逐渐传来了喧阗的人声:“就快到山顶了!再快点!”
“是……是霁虹……哈哈哈……”元穹听出了弟子的声音,一时竟激动得面色潮红,“究竟你我谁先……先走一步,还……还说不定吧!”
“呵呵……道兄心思一向清明,怎么大难临头却……却糊涂起来了?此处……此处的灵气经你我一战,已经……已经散乱不堪了,你的弟子可……没法施展驾云术。而老夫的手下……”
元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住了。
“却随时可以遁形!”未等步空子说完,元穹只道一股强劲的灵气袭来,眼前已经多了一抹赤红的色彩。
“长赢护驾来迟,请仙尊责罚。”那是一个赤发碧眼的女子,容貌本也堪称秀丽,却赫然有一道刀疤从右颊一直绵亘到左眉上方。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光是那种语气中透露出的绝望,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了砭骨的冷意。
“天意如此,你又何罪之有啊?去……去吧,能让你手刃了他,也算……算是我补偿你的吧!”
那女子只是俯身一揖便算回应,而后一个闪身,一柄近乎半圆形的狭长弯刀已经架在了元穹的脖子上。
其实她的一举一动,元穹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强弩之末的他除了听任命运的摆布,还能做什么呢?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挣扎下去的念头,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的步空子,眼神里没有多少不甘,也算不得认输,只有一点点可以算是落寞的东西吧。
手起。
刀落。
就在刀尖距离元穹只剩几寸时,却只听“当”的一声,天际中闪过一丝寒光,那女子手中的刀似乎是被震飞了。然而元穹看不清这些,因为他的面前已经完全被一个漆黑的身影挡住了——黑袍、黑笠、黑木面罩,就连手中那根二尺来长的浑铁棍也是深沉沉的黑色。
甚至那空洞沙哑的嗓音,也让人感受到一种夐不见底的黑。
“堂堂仙尊,落得如此狼狈么?哼,没有我这个‘死人’帮忙,该死的就是你了!”那黑衣人既像是在调笑,又像是在挖苦。
“你……”这一连串的变数,终于把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的元穹也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了——当然,他现在就算真有话说,也要费不少气力。
“没想让你欠我人情,你也不配谢我!既然命捡回来了就老实歇着,我可不是留你说废话的!”
“你会……遁形?你是……你是我仙界中人?”步空子望着眼前这个一身阴煞的人,也不由得一头雾水。
“珉尊步空子?呵呵,你也没比他强到哪儿去嘛!”那人却也不对任何人动手,只是同样似讥如嘲地打量着步空子,“看到你一条残命,宰了你我都嫌败兴!罢了!真不知道就这么两个老没用的,怎么就掀起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时,飞来的一道赤红的烈焰打断了他的话语,然而他只是轻轻一抬手,那火焰就在离他手不到一寸的位置倏然熄灭了。
“叛徒!”那红衣女子的声音依旧十分低沉。看来她又拾起了刀,此刻正用刀尖直对着他。
“有意思!我又没说要效忠过谁,怎么就成了叛徒了?”那黑衣人森森然地笑了起来,笑声就宛如九幽冥府中传出的回音,“你是现在带着你的主子滚,还是让我沿着你脸上那道疤敲开你的脑袋?”
“闭嘴!”熊熊灼烧的火灵瞬间爬满了她的刀刃。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偏得教你们死过一次,才能教会你们别随便送死吗?”那根浑铁棍上也开始激生出了一层浓重的黑气。
“长赢,不要乱来!”忽而天空中降下了数根青色的光柱,如同栏槛一般向黑衣人的周围砸下。然而它们落地的瞬间,黑衣人早已闪到另外一个位置了。
“以为三垣还朝就能锁住我?没想到你还是像当初那么小看我啊。”黑衣人的目光,落在了踏着太极八卦图缓缓降下的亘秋琰身上。
“先生这话……什么意思?”亘秋琰还在故意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你瞒得住所有人,却瞒不住你自己的心。是你对那女人的关切出卖了你。谁让你非得使用三垣还朝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真相吗?”黑衣人仿若无处不及的夜,正试着触探亘秋琰早已不见光的内心深处——仿佛越是黑暗的角落,就越容易受他的感染。
“就像你不也认出我来了么?”
“看来先生能够想起往事了?那真是恭喜了。”亘秋琰的脸上却依然平静。
“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同喜’才不算失礼啊?”黑衣人也似颇有兴致地同他配合着。
“他是真的?他说的也是真的?”那女子盯着亘秋琰的侧脸。她明明是在问问题,却听不出半点对答案的渴求。
果然,亘秋琰也并没有回答她:“阔别重逢,物是人非,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呐。不过抱歉了,亘某没时间陪你叙旧了,后会有期。长赢,快带上仙尊,我们走!”
那女子不发一言,收了刀,走到步空子身边,背上了他,而后站到了太极八卦图的内侧。而那黑衣人也只是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逐渐升上天空,飞向远方。
“有趣,有趣!知道不会驾云诀带不走老东西,居然想出了这么个辙!我还真是没想到,三垣还朝还可以这么玩,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啊……”黑衣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元穹再没什么威胁,就要准备离开,却被一声断喝打断了。
“逆贼!你胆敢动仙尊一下!”喻霁虹带着凌肇夕率先登上了山顶,尚门峣屼等人则紧随其后,也都一一赶了上来。
“真是的……这下子洗也洗不白了。也罢,我本来就是黑的嘛……呵呵……”
黑气流散,那人原地一转,便遁形消失了。一如他来得那般突然,他走得也是如此匆忙。
“唉,又逃了一个!”凌肇夕微微叹了口气,连忙上前去查看元穹的伤势。喻霁虹和后面的人正要跟上,忽然,他仿佛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尚门少司,尚门少司?怎么了?”他发觉尚门峣屼正神色凝重地望着那黑衣人消失的地方。不,准确地说不是望着,他的眼神是散乱的,更像是陷入了沉思。
尚门峣屼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啊……没什么,没什么。还是快去看看仙尊吧。”
此时的元穹正用自己最后的几分力气交待着善后事宜:“……涉道若……未死,则……则命代仙尊之位……不然,则……”
凌肇夕心领神会:“弟子知道了。请仙尊保重身体,不必再多说了!”
元穹吃力地点了点头,却继续了下去:“任孰代此仙尊……之位,郇桖必……必将掣肘,切记……小心应对……”
喻霁虹也已经靠上前来:“请仙尊放心,弟子定然小心护助代仙尊。”
“步空子……同受重伤,封印之事……切莫错失此良机!兀那黑衣人……业已……”元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几不可闻了。
喻霁虹也不待元穹说完,心知不能再拖了:“来不及了!快请仙尊归位!”所谓“仙尊归位”,是近似“封山诀”的一类术法,二者皆需要锁闭地脉,只不过封山诀是完全锁死,归位诀则是将人一同锁入地脉源流,通过地脉中纯净灵气的滋养,可用以救治重伤命危或走火入魔的仙长。而由于归位诀乃是牺牲一山而救一人的术法,因此自元穹创立此术以来,尚未实际施用过。只是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况且日薄山经此一战,亦是凋敝不堪,就算不用来救治仙尊,估计短时之内也无法运作如初了。
“肇夕,你我前去山顶施术;子阳少司,劳烦你前往寻找涉道太司;尚门少司,请你与子阳少司同去吧,若是未能找到涉道太司,务必第一时间通告在下。”
领命的子阳昭正和尚门峣屼走在山间,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深重的凉意。九月末的日薄山,才开始迎来它真正的秋天。
尽管它一年四季,都在秋天里。
附:《望海潮·山秋》
松烟枫火,青岚白露,商音正转深秋。枝上叶枯,岩边草苦,寒凉石罅泉流。仙阁起三休。问天阔云淡,高塔层楼:此夜清宁,恁谁朱笔画金瓯?
朝来暮去优游。惯苍霞织锦,偃月当舟。红药昔年,黄花对日,西风不解烦忧。华屋变山丘。空老人依旧,仍算恩仇。只道枰前落子,霜冷正凝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