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僧南行数日。道坚一天忽然问道:“师父,五台山在北,我们为何朝南走?”
禅师道:“去给你安心。”
道坚又有问题了:“师父,达摩度慧可时,慧可便求安心。可达摩却说:‘你拿心来,我为你安’,慧可四处寻心而不可得,顿悟无心之理。人既然无心,你又如何为我安心?”
禅师道:“慧可是慧可,道坚是道坚。”
走了约莫一个多月,这日黄昏,到了一个山明水秀的山谷,谷中炊烟四起,灰瓦白墙高高林立,飞檐斗拱鳞次栉比,竟如江南水乡一般繁华。
云水禅师领着道坚来到一个大户人家门口,一位年约五旬的老庄主从内迎了出来:“哎呀呀,原来是云水禅师,阿弥陀佛。”
禅师含笑:“施主红光满面,想必是大喜临门。”
“啊哈哈,正如大师所言,弟子与老妻三十年无子无女,昨日,老妻终于生下来一个女娃娃,弟子如获至宝哇……”
“那便恭喜施主了。”云水禅师又道:“可我见施主眉眼之间却有愁绪,不知大喜之日,又所忧何事呢?”
“什么都瞒不过大师……”老庄主不再多说,便将二僧引入庄内前厅。一阵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自后院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女婴被奶娘丫鬟们抱着簇拥着来到前厅。
“小姐一生下来就哭个不停,一家人都急坏了。”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老庄主向云水禅师合十双掌:“弟子知道大师乃是当世高僧,还请大师大发慈悲,救我这小女一救,弟子全家感恩戴德,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大师之恩……”
云水禅师看了看哭声不绝的女婴,然后指着一群丫鬟奶妈笑道:“你们啊,根本不会哄孩子,难怪娃娃哭!”
丫鬟和奶妈面有忿忿之色,便有人在后面嘀咕:“这和尚大言不惭,难道他便会哄孩子了?”
禅师道:“你们可别看不起和尚,道坚,过来,你去露一手,把孩子哄乐了,让这群人再不敢小瞧和尚。”
在丫鬟奶妈的笑声中,老庄主顿感窘迫,心道这禅师今天卖的是什么药?
道坚也犯嘀咕,但不敢当众抹师父面子,只得在一群人的指指点点中将女婴抱了过来。
他刚把女童揽入怀中,那女童却笑了。
一屋子人又惊又喜,庄主连连作揖:“弟子这小女自出生便啼泣不止,如今已有一日一夜,若非小师父法力无边,我这孩子恐怕就夭折了。”他又喜极而泣,“小师父与我这宝贝女儿有缘,若不见弃,还请为小女赐个闺名,弟子相信蒙佛力加持,小女必然平安和乐一生。”
“师父,这个您来,我读书少。”
“谁的因缘谁来了,老和尚我添什么乱?”云水禅师讳莫如深的躲开了道坚恳求的眼神。
“师父,您人哪儿都好,就是故弄玄虚这毛病让我受不了。”
“嘿!你还挑肥拣瘦,再不济,也比你那道士师父强。”禅师佯装生气。
“得得得,我自己想还不成?您老人家息怒,这么大年纪,再气出点儿病,得不偿失。”
道坚便开始琢磨,叫什么合适呢。春红、夏荷、秋香、冬雪……太俗太俗;要么就叫月娘、云姐、星姨、辰姑……唉,也不合适。
老和尚暗笑,心道这孩子还真是没什么学问,得指点指点他。
“道坚啊,你心安吗?”
“我心不安。”
“那这里,便是你的安心之处。”
道坚略有所思,还是不明白。
云水禅师道:“情妖本不在三界中,是以刹那芳华,死后不能入于六道。然而,青莲救人义举,感天动地、功德无量啊,天理昭昭,岂能无视……况她心中有大执念,因缘聚合,她便投胎成人了……”
道坚看着怀中的女婴,激动地颤抖不止:“师父……您是说……她……”
老庄主浑不知二僧所言何事,只是见小和尚情绪激动,似喜似悲,像是被怀中的女儿牵扯出一件旧事,以致乱了心神,于是他便带着歉意的向云水禅师说道:“小师父若有难处,弟子也不强求了。”
禅师微微一笑,示意庄主无须多虑。然后伸手抚着道坚的后背,缓缓说道:“道坚,此时安心否?”
道坚眼泪终于崩溃:“弟子……安心了。”
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女童,轻声唤道:“青莲……”
女婴看着滚落在道坚颌下一滴明媚的泪水,缓缓伸出右手,摘下握在手心,便咯咯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