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左曼青在街上一别之后,林疏影一人来到林谟的坟前。林谟的坟茔上经过几次风雨的洗礼,已经零零星星地长出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草。
林疏影跪在林谟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说:“父亲大人,不孝子林疏影来看您来了。孩儿无能,没能继承您的遗愿,天下第一庄落入奸人之手,我眼睁睁地看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的毕生心血毁于一旦,孩儿不孝。”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林疏影又呆了几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去。
走到一个酒馆面前,林疏影停下脚步,看了看酒馆里的人有说有笑,好不快活!于是,他决定进去坐坐。
到了里屋,店小二赶忙热情招呼起来。这是林谟去世之后,第一次有人对林疏影这么殷勤。往日种种一下子涌上心头,林疏影鼻尖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林疏影轻声问道:“这儿有可以解愁的东西吗?”
“解愁的东西当然有,只要一壶,保管您呢,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林疏影一把抓过店小二的衣襟,说:“别跟我提回家!”
店小二战战兢兢,连声说好。
“给我来十斤你们这儿的好酒···”
“十斤?”店小二吃惊地看着林疏影。
林疏影冷看了他一眼,店小二随即又说:“好,好,您稍等。”
林疏影拣最近的桌子坐好,等着美酒端上来。
这时,进来一伙儿武林中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天一宫的弟子。自从第一庄庄主林谟去世之后,天一宫在益州城十分猖狂。天一宫的弟子经常聚众喝酒赌博逛青楼,并且喝酒逛青楼不掏钱,赌博赢了收钱输了不掏钱。整个益州成内的酒馆、妓院、赌场一看到天一宫的人来,无不胆战心惊。
这伙人见没有空桌子,就挨着林疏影坐下。
林疏影没有在意这伙人,只期盼自己的酒尽快上来。这伙人刚坐下,林疏影的酒便上来了。
林疏影连看都不看这伙人一眼,拿起大碗,就开始倒酒。倒完酒之后,便大口喝起来。
这伙人直勾勾地看着林疏影,个个愤怒不已。其中一个嚷嚷道:“小子,懂不懂江湖规矩?”
林疏影没有搭理他,只管喝酒。
这个人一看不搭理自己,好不尴尬,就笑着说:“这小子是聋子,爷爷说话都听不见。”
说完,这一伙儿人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去过天下第一庄的人仔细看了一眼林疏影,嘲讽道:“这不是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吗?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喝这种酒?”边说,边拿起一罐酒闻了闻,说:“这酒,给狗狗都不喝!”
一个接道:“怎么能这么说林少庄主呢!林少庄主又不是狗,再说了,狗不喝,林少庄主喝了,很显然,林少庄主不是狗吗?”
一伙儿又哈哈大笑起来。
酒馆的老板和小二以及其余的客官都替林疏影捏了一把汗。这伙人怕什么就不怕生事。
林疏影依然在一口一口喝酒,任凭他们说什么,就是不吭声。
“想不到狮子林林谟生了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种儿···”
在林疏影面前,你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侮辱他的父亲。听到对面这个人说自己的父亲,林疏影端起杯中的酒,朝那个人脸上泼去,随即又重重出了一拳,那个人应声倒地。
其他的客官眼看已经打起来了,慌忙跑出去;店小二和掌柜吓得躲在柜台后面,抱着头儿,大气不敢出。
其他几个人看林疏影动手,齐刷刷地亮出家伙,不由分说,朝林疏影砍去。
林疏影脚踢桌子,向其他人掷去。趁其他人招架的功夫,他来到刚才倒下的那个人面前。那个人一看是林疏影,还没等他哎呀一声,林疏影重重的一拳又落在了脸上,把他的牙打飞了几个。
此时,有人拿着刀朝林疏影后背砍来。林疏影随即躲开,正好砍在那个倒下的人的身上。那人啊了一声,便一命呜呼了。
其他几人看到同伴死了,个个愤怒不已,疯了一样朝林疏影扑来。林疏影都一一躲开。
这些人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所以根本不是林疏影的对手。林疏影越打越痛快,越打越过瘾,竟打得入了迷。林疏影没想到,喝酒没有解愁,打架倒是让其解了愁。
正当林疏影打得过瘾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个身穿铁甲的人,看到林疏影,两人便迅速出手。打得林疏影招架越来越吃力。
这两人是天一宫的人,从其穿着上看,应该是和无璋、无珏一个辈分的,武功虽然比不上无璋和无珏,但也差不多少。
林疏影自然不是他二人的对手。不出十招,林疏影已被打得鲜血直流,
林疏影刚一站起来,随即又被踢出几米远。这一脚力道正劲,而且踢的是林疏影的内脏,疼得林疏影抱着肚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二人走到林疏影跟前。其中一个揶揄道:“不要仗着你会功夫就可以横行无忌,随意欺负人,比你武功高的人比比皆是。”
“你还以为自己是第一庄的少庄主呢?”另一个笑着说,“我告诉你,即使你是第一庄的少庄主,老子我想教训你就教训你。别以为你没有老子了就没人教训你,该教训你的还是要教训你的。”
“算了,不要跟这小子一般计较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名门之后。人家父亲可是鼎鼎大名的狮子林呢,搞不好他用那一招‘万里狮吼’,咱俩不就完蛋了。”一人笑道。
“‘万里狮吼’?他会‘万里狮吼’?”另一个笑道,“我看‘十里狮吼’他也不会!”
面对他们的奚落,林疏影无话可说。此时,林疏影卧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左手支撑着地,闭着眼睛,听他们肆意辱骂。
听着,听着,林疏影大笑起来。
这一笑,倒把眼前二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说道:“该不会是疯了吧?”
另一个接道:“疯了正好!我要是他啊,死了算了。这么窝囊地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林疏影此时根本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他的世界里此时只有自己的笑声。他笑,笑自己的无能,笑自己曾经的天真,笑这世上的一切东西。
这二人看着林疏影在那儿傻笑,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和其他几个人一起走开了。他们走了之后,林疏影还在笑。
店小二和掌柜的听不到说话声和脚步声了,才敢探出头来。看了看,眼前只剩下林疏影一人躺在那儿傻笑,酒馆内的桌椅已经被打得零碎不堪。
掌柜的让店小二去问林疏影要赔偿。
店小二不愿意去,但又不得不去。因为掌柜的在后面逼着他,不去不行。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走到林疏影跟前,用颤抖的声音问林疏影付钱。
林疏影似乎没有听到店小二的声音,依旧在那儿傻笑。
店小二又问了几声,见还是这样,就回头看了眼掌柜。掌柜示意他掏林疏影的口袋。店小二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妥。但看到掌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店小二慢慢地把手伸进林疏影的口袋摸了摸,摸出了一袋银子。
摸到银子之后,店小二慌忙跑了回来,把银子递给掌柜。掌柜摸了摸银子,说:“正好够赔偿我的损失。”
良久,林疏影才从酒馆内出来。此时,繁华的益州城已经趋于平静,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冷清起来。林疏影歪歪扭扭地走在大街上,看到挂着的红灯笼,笑笑;看到正在出来觅食的流浪狗,笑笑;看到街道两侧紧闭的门面,又笑笑···
此时,左曼青也是一人走在益州城的街道上。她心中十分不爽,边走边说易凌风的坏话。
二人走着走着,竟然在街头碰面了。
一个是觉得人生如此落魄不堪、生无可恋的人,一个是因为吃醋而跑出来觉得天下男人都是负心汉的人,就这样,在安静的街头相遇了。
左曼青见到林疏影,看到他满脸是血,比今天下午看到他的时候落魄多了,就主动上前问个究竟。
林疏影呆呆地看了下左曼青,大笑了一声,走开了。
左曼青看到林疏影这样,心中不由得生起另一种无名火,自问道:“连你都不理我,我有这么差吗?”
林疏影只管走自己的路,完全不管左曼青在后面大喊大叫。
左曼青追上林疏影,大声叫林疏影的名字。几遍之后,林疏影站住了,回头望向左曼青。
左曼青本来想问林疏影怎么会这样,但当林疏影回头的那一瞬间,左曼青觉得没这么做的必要了,因为林疏影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
左曼青弱弱地问:“你没事吧?”
林疏影有气无力地说:“能让我静静吗?”
“你···”左曼青还想问什么,但看到林疏影的眼神,一下子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让他静静。
林疏影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左曼青担心他会做什么傻事,就在后面默默跟着他。跟了一段路程,突然,林疏影停了下来。
不等左曼青开口,林疏影便说:“不要再跟着我!”
听到这话,左曼青自己跟自己置气起来。心想:我好心好意担心你做傻事,才跟着你,你不领情便罢了,竟然这个态度跟我说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过这样想完之后,再看看林疏影落寞孤独的背影,左曼青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人生上,林疏影是个落魄的人;在感情上,左曼青何尝不是一个落魄的人!落魄的人见到落魄的人,自然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林疏影想一个人静静,而左曼青何尝不想一个人静静呢?但当两个想静静的人碰在一起的时候,性别的差异就体现出来了。看到弱者,女性常常扮演着圣母的形象,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左曼青没有再跟着林疏影,看到林疏影这样,左曼青心中的闷气早已不见了。左曼青回到第一庄,看到万若曦房内还亮着灯,一猜便是易凌风还在她房间内,顿时又有点堵得慌。左曼青看了一会儿,默默回到自己房内,躺在柔软的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令左曼青奇怪的是,满脑子想的不是易凌风,而是林疏影。左曼青很是诧异,然后强迫自己想易凌风,嘴里也念着易凌风的名字,可是无论怎样,林疏影在自己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入睡前的那一刻,左曼青还在担心林疏影会不会出事。
林疏影径直出了益州城外,走到那棵千年银杏树下,往日的情形一幕幕在脑中闪现:
“就在这条路上,自己骑着一匹没有杂色的骏马去迎神,那时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不可一世;
“在这条路上,遇见的小乞丐,只见一面,便觉得十分亲切,到后来小乞丐夜闯第一庄时,差点命丧黄泉,自己是如何的紧张;
“当父亲告诉自己小乞丐是女儿身的时候,自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阵窃喜,那时候还幻想以后小乞丐恢复女儿身之后的模样;
“金盆洗手那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人杀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又是何等无助;
“自己守丧期间,从小对自己视如己出的二叔如何连同外人夺取第一庄,自己是如何的失望;
“在酒馆,自己想借酒浇愁都不行,天一宫的这些人欺人太甚,但怪只怪自己武功不济,如果自己能像父亲一样,一招‘万里狮吼’便足以让这些鼠辈闻风丧胆,还怕他们欺负自己头上不成!
“刚刚,左曼青关心自己,眼下,只有左曼青还肯关心自己,无论自己是不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左曼青是个好人,人长得漂亮,心地善良;
···
林疏影想了那么多,最后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又苦笑了几声。回想往事种种,要让林疏影说遗憾的事,在他看来,无非就这三件事情:一是不能为父亲林谟报仇;二是没能看到小乞丐恢复女儿身时候的样子;三是没能和左曼青一起好好聊聊天。
林疏影想了好久,最后,大声朝护城河大吼了一声,心中的愤懑和不甘都随着这一声大吼烟消云散了。林疏影缓缓站起身,走到护城河边上,闭起眼睛,纵身一跃,只听咣当一声,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洁白的月光顿时碎成一团团白雪,随着湖面的涟漪此起彼伏。
月色下的湖水如同月亮一般清凉,林疏影静静地悬浮在水中。没有任何挣扎,没有任何痛苦,对于林疏影来说,死是一种很好的解脱。
突然,林疏影觉得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自己拉了上来。等到林疏影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岸上。
林疏影甩了甩身上的水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此人身着夜行衣,黑布罩脸,只有一双冷峻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林疏影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不管来者是好人还是坏人,林疏影都不会设防。
等林疏影定了定神,那人便给了林疏影一个巴掌,严厉地说:“你结婚了没?”
“尚未婚配。”
“你有子嗣了没?”那人又问。
“既无婚配,哪来子嗣?”
“你一无婚配,二无子嗣,你怎么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父亲辛苦打下来的基业?”
林疏影幡然醒悟,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之恩,疏影一时见识短浅,险些酿成大祸,多亏前辈及时点醒晚辈,疏影不胜感激。”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说:“知错能改,孺子可教。下月十五,川蜀四大派和天下第一庄要举办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到时候你可参加。”
“可我···”
黑衣人打断林疏影,说:“我知道你武功不行,我看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安心练功。”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武功秘笈。
林疏影接过秘笈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是江湖失传已久的龙吟功。林疏影连忙磕头拜谢黑衣人。
黑衣人连夜将林疏影带到益州城外三百公里的一座河心岛上,并对他说,这个岛与外界隔绝,没人打扰,并配备了几个月的干粮,足够林疏影日常生活。说完,黑衣人便走了。
林疏影心情豁然开朗,觉得生活再次充满了希望。但对于左曼青而言,生活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