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外,护城河畔,有一株千年银杏,正值暮春时节,郁郁葱葱,硕大无朋。
树上停着一对黄鹂,叽叽喳喳个不停,似在争论什么,又似在谈情,叫声婉转动听,与城外路上各色人等的叫卖声、吆喝声、说话声相映成趣。
突然,一阵阵锣鼓声传来,打破了这种和谐。这对黄鹂不情愿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锣鼓声何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开过来。
为首的是打鼓吹唢呐的。
走在其后的是六十位彪形大汉,左右各三十人,个个虎背熊腰,面目严肃,怀抱金丝大环刀,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
其后,是一个骑着浑身全白无杂色白马的少年。该少年头戴漆纱笼冠,身着乳白色大衫。一座鼻山,圆润挺拔;两只杏眼,传情无限。肤如凝脂,胜潘安一段;齿如白雪,过昆仑三分。
若单看这些,真真一个大家闺秀。不过再看其眉宇之间,一股傲气似露非露,若隐若现,才知道,这必是一位男子,而且是一位美男子。
不过其傲气何来?
作为年轻人,尤其是江湖人士,素来就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基因,更何况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天下第一庄少庄主林疏影。
说到天下第一庄,就不得不说一下第一庄的庄主林谟。
十几年前,林谟一人独战西域六大高手,并以一招“万里狮吼”震碎六大高手的五脏六腑而闻名于江湖,一时间风头无两,江湖人称“狮子林”。
林谟深谙江湖生存法则,那就是弱肉强食。于是,在林疏影小的时候,就开始让他研习百家武学,而今疏影已过既冠之年,学有所成。林谟想让他挑起重担,继承庄园。
林疏影后面跟着的是一顶青灰色八抬大轿,上下四角系着藏青色绸带。轿里面坐的不是林谟,而是摆着林家供奉的祖宗牌位。
原来,魏晋南北朝时期,江湖纷争,常年战乱,活到六十岁已然很难得。所以,那些重视慎终追远的武林中人一旦过了六十岁,就会举办盛大的庆生活动,而且把这等福事归结为先祖的庇佑。在举办六十大寿以前,往往会去请神,就是请自己的先祖回家,一同庆祝这美好时刻。
轿子后面跟着六十位妙龄少女,左右各三十人。这些妙龄少女,不会一点儿武功,但却十分重要。
益州人重视阴阳,认为男属阳,女属阴,生属阳,死属阴,阴阳不能互通。在请先祖的时候,必须有未**的女子引导,才能把先祖安然请回家。
为什么必须是未**的?因为处女是极阴之身。**的女子由于多少受到男子的习气,阴气已经不纯,用不纯之身,来迎接先祖是万万不能的。
这浩浩荡荡的百人队伍,从城内向城外走来。沿路的小商小贩自觉地安静下来,不再吆喝;路上的行人也是慌忙避让,腾挪出一条大道。人们默默地站到道路两侧,观看着这盛大的队伍,啧啧称叹。
正在队伍行到千年银杏树下的时候,一个小男孩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了。原来刚才人群在疏散的时候,小男孩手里的风筝被挤掉了,小男孩挣扎了好久才从一侧的人群中挣扎出来。
迎神队伍见有人拦路,停了下来。
道路两旁的人都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捏了一把汗,但谁都不敢上前。
队伍里为首的一个大汉满脸愤怒,大喝一声:“谁家的小屁孩?”边说边上前,举起怀中的金丝大环刀,朝着小男孩砍去。
路人都看傻眼了,大气不敢出,更别提上前解救这个小男孩了。正在众人为小男孩感到惋惜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从人群中飘出来一个身影,由于太快,而且来得太突然,这个大汉来不及闪躲,或者根本看不清来者是谁,便已被踢倒在地。
再看这个身影,瘦小单薄,虽穿着破烂,但却有一身侠气。
其他的大汉见状,纷纷亮出家伙,真有把眼前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喽喽撕碎的气势。
“住手!”林少庄主喝退手下,下马而来。走到小乞丐跟前,拱手道:“适才下人多有得罪,抱歉。”
小乞丐还以为他下马来和自己比划比划,心中早就做好了打斗的准备,没曾想他这样,竟一时不知所措。
此刻,捡到风筝的小男孩紧紧跟在小乞丐身后,呆萌地望着林疏影和他那一帮手下。
见小乞丐不说话,林疏影接着说:“不知小兄弟师承何门,艺从何派,和丐帮有什么关系?”
听他这么一说,小乞丐心里有底了,原来他把自己当成丐帮的了。就顺势说:“我穿成这样,你还认不出来?我是丐帮···”小乞丐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八袋长老。”
林疏影听小乞丐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了底,笑着说:“疏影不才,但也见过世面,贵帮的八袋长老我都见过,恕我冒昧,就是没有见过小兄弟这般年纪的。”
小乞丐眼看被识破,正无计可施时。林疏影又说:“小兄弟,我这人没什么癖好,就喜欢结交天下英雄,今天小兄弟敢挺身而出救这位孩子,我敬你是个汉子,明天是我父亲六十大寿,到时咱们好好聊聊。”
小乞丐舒缓了一下神经,故作淡定地说:“好啊,明天我一定去。”
林疏影道:“好,那我明天就等小兄弟。”说完,转身上马,一行人等又浩浩荡荡而去。
小乞丐把孩子送走,回首望着远去的人潮,心想:你叫我明天去,我偏要今晚去。
等到天黑,小乞丐吃饱了饭,擦了擦嘴角,就往天下第一庄的方向走去。
来到天下第一庄庄门前,小乞丐藏在一颗大树后面,查看一下庄门周遭的情况。
只见庄门两侧各悬挂一个大红灯笼,上面书有小篆字体的“林”,再看门的正中央挂着一幅牌匾,上面赫然写着五个鎏金大字:天下第一庄。两侧的漆红石柱上书有一副对联:天作棋盘星作子,地为软榻月为灯。下面两侧各立有一尊貔貅,嘴大如金蟾,甲形若麒麟,遍体金黄,在红色灯笼的照耀下,似活物一般。两侧各站有八名彪形大汉。
可不要小看这些无名大汉,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好手。来到天下第一庄,皆是慕名而来。如果从正门附近翻墙而入,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看来从正面翻墙进去不可能,只能从后门试试。经过一番思忖之后,小乞丐来到后门,纵身一跃,轻松翻过护墙,来到天下第一庄的后花园。
小乞丐仔细观察了一下地形,除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名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等了一会儿,小乞丐心中不免诧异:这么大一个花园,竟然没人巡视?转念又想:没人巡视岂不更好,省得麻烦。
小乞丐缓步潜到走廊内,看看前后左右,确定没人之后,蹑手蹑脚向前移动。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脚下一块木板活动,便停了下来,感觉不妙。未等反应过来,只见四面八方飞来许多木棍,小乞丐一一闪躲,并趁机一跃,跳出走廊,落到花园里的一处空地处。
谁知小乞丐刚一落地,直觉脚下一软,便掉进了一口竖井。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竖井不高,但下面是沼泽,任你内力再高,轻功再强,陷在里面一样动弹不得,而且越动弹陷得越快,无谓的挣扎只会让你离黄泉路更近。
小乞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里面大声喊叫。
其实在小乞丐触动机关的那一刻,庄主林谟、少庄主林疏影等就已经知道有人闯进来了。只是他们知道,晚上偷摸进来的人武功一般不会很高,庄园内的机关足够对付这些江湖小喽喽,所以,他们以静制动,等着闯进陷阱而无法自拔的小毛贼求饶,他们才出现。
也有一些江湖人士,虽然武功不济,名头不大,但自尊心很强,宁愿困在里面等死,也不喊救命,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每次碰到这样的武林中人,林谟都会在灵堂内多放一块灵位,上面写着:第几号无名氏之灵位,卒于何年何月何日。
听到小乞丐的叫声,林疏影带着一帮人来了。
林疏影不慌不忙地问:“井下何人?”
小乞丐说:“你把我救上去,我就告诉你。”
林疏影说:“阁下的意思是我不救你,你就不告诉我了?”
小乞丐说:“那是自然。”
林疏影故作遗憾道:“可惜了,可惜了。”
小乞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问:“可惜什么了?”
林疏影说:“可惜啊,明天又要多放一个牌位了。”
小乞丐问:“多放牌位?放谁的牌位?”
林疏影无辜说道:“就是在跟我说话的这个人的啊。”
“你···”小乞丐又怕又无奈,心想:姑奶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没想到今日会栽在这里,天下第一庄果然名不虚传,栽在这儿也认了。于是,骂人的话还没有出嘴尖儿,求饶的话已经脱口了,因为泥沼已经没到小乞丐胸部了。
林疏影笑着说:“这下能告诉我你是谁了?”
小乞丐此时说话已经很吃力,还倔强着说:“事先声明,我一不是贼,二不是刺客,我来这儿是为了赴约。你记得今天在路上的那个乞丐吗,就是我。”
听到此,林疏影赶紧让人放了绳子下去,心中还怪小乞丐怎么不早说。
由于时间太久,陷得较深,小乞丐浑身使不上劲,拉不住绳子。林疏影见状,用其他的办法也来不及,便把绳子一端系在腰间,一端让下人拉着,把自己送下去。然后,用猴子捞月,把小乞丐拉了上来。此时,小乞丐已经昏迷了。
林疏影抱着小乞丐来到林谟面前,急忙说:“爹,这是我的朋友,请您救救他。”
林谟见情况危急,若问个究竟,恐怕等知晓之后此人业已一命呜呼了,于是,便让林疏影扶他坐下,让下人拿来一条毛巾,披在后背上,自己盘膝而坐,把内力集中到右手掌,用力一推,像推一团棉花一样柔软,当下便生疑心。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先把他救下再说。
随着林谟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小乞丐渐渐地恢复了知觉。由于太虚弱,随即又昏迷了过去。
林谟慢慢撤出内力,对林疏影说:“你的这位朋友已无大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林疏影闻听小乞丐无大碍,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便说:“谢谢爹。”
“别谢那么早,我还有事问你。”林谟问,“你什么时候结交的这位朋友?”
林疏影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谟听后,叹息道:“影儿,江湖险恶,你处处都要提防啊。”
“我知道,爹。”林疏影说,“爹不是常教导我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要我尽可能结交天下英雄,眼前这位兄弟敢于出手相救一位素不相识的孩子,难道不是英雄吗?”
“你说什么,兄弟?”林谟气愤地看着林疏影,“这个小乞丐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林疏影特意重复了一遍。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在这之前,他自认为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了,可现在竟连对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正在林疏影惭愧之际,小乞丐苏醒了。
林谟见小乞丐醒了,对林疏影说:“这件事你来处理吧。”说完,就回房休息去了。下人也各自退去,房内只剩林疏影和小乞丐二人。
林疏影上下打量着小乞丐,小乞丐也打量着林疏影,不过看到林疏影的目光,心中不觉发毛,就弱弱地问:“你想怎么样?”
林疏影说:“我想怎么样?我还想问你想怎么样?”
小乞丐说:“什么我想怎么样···”起身的那一刻,小乞丐突然意识到浑身都是淤泥,便说:“把我的衣服搞成这样,你说我想怎样。”
林疏影说:“是你先来偷东西,中了陷阱,才会这样的。合着你来偷东西还有理了?”
小乞丐狡辩道:“谁说我来偷东西的,我是来赴约的。”
“好好好,你是来赴约的。”林疏影说“可你见过赴约不走正门的吗?”
“我不喜欢走正门,不可以吗?”
林疏影说:“可以。”心想,反正你满嘴也没有实话,当面揭穿你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以后有机会再好好教训教训你。
“那我可以走了吗?”
林疏影说:“不可以。”
小乞丐吃惊地问:“为什么不可以?”
林疏影笑着说:“你不是说来赴约的吗?赴约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传出去对我和天下第一庄的名声也不好啊,既然你提前来赴约了,那就不妨在这里住一晚,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你就不怕我偷东西?”
林疏影笑着说:“你不是来偷东西的,退一步说,即使你是来偷东西的,这庄里的东西你随便拿,又能拿多少?如果你需要的话,不需要偷,你说要多少,我给你。”
“多少都可以?”小乞丐问。
“当然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力之外的我说了也不算。”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小乞丐交定你这个朋友了。”小乞丐说,“那我就在这儿住一晚。”
“好,一会儿我让下人给你拿一套换洗的衣裳···”
小乞丐连忙打住他说:“谢谢你的好意。只不过我这人穿破衣服穿惯了,一穿好的就浑身不自在,你要是拿我当朋友,就给我来盆炭火就行了。”
“好,就依你。”
林疏影把小乞丐领到客房,便走了。一会儿,下人便把炭火送了过来。
小乞丐脱下衣服在炭火上烘烤,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炭火熄了,衣服也干了。只见小乞丐用力一抖,衣服上的泥巴就全掉了。接着,小乞丐就躺到床上,由于不用担心明天的吃饭问题,这个觉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