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便有晋封的消息传遍后宫,玉瑶晋瑞嫔,凌霜晋姝贵人,叶阳晋叶贵人,佳漪晋漪常在。整个后宫便一下子热闹起来,内务府忙着量身做吉服,上面的赏赐也跟着来往不绝,更给这酷热的盛夏添了几缕欢喜的花香进去。
相比之下的翊坤宫的确是冷清寂寥了许久了,大半年的时间,高佳氏除了在必要的和宫宴席上见过弘历,便再无单独相处的时候,连慕菀也是一个月只能见两次,自己像是个空顶着贵妃的华丽头衔的摆设一样,被摆在同样华丽的翊坤宫里,无人问津。闲闲的日子久了,她竟开始想念从前王府里的日子,弘历一个星期总有三天在自己房里的日子,自己就那样单纯的期盼着他出现在门口,见他来了便是满心欢喜,所有的东西都有了指望一般,没有贵妃这样空空的虚浮的头衔,更没有利欲熏心的念头,府里的女人也只有富察氏一个而已,那么温柔娴静的女人,从不去争什么。那样好的时光,究竟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高佳氏双目微阖,一下下拨着小指上珐琅串珠护甲,又听见远远欢声笑语声声入耳不禁蹙眉:“最近这六宫大封,可当真是吵得很。”宁香悄声在指尖沾些薄荷油轻轻在高佳氏额边推开:“娘娘累了,可要去躺会?”迅速传入体内的凉意让高佳氏平静些许,“不必了,本宫就是在想佳漪那丫头啊,好歹也是本宫这出去的,如今都封了常在了,竟连请安也不来。”宁香笑意浅薄又透着些讽意:“娘娘看着她平日里对娘娘面上客客气气的,可奴婢却听说她私下里对娘娘曾经的苛待多有怨言呢。”高佳氏微微张开眼,全然不在意的笑笑:“越发没规矩了,连一句常在也不称,满嘴她呀她的,来日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要为难你,本宫现在这样落魄可救不了你。”宁香听这话触动伤怀,微微颔首道:“娘娘何必这样说,日子还长,娘娘不能没了指望啊。”高佳氏压下宁香在额边的手,语气淡漠如午夜的寂静,沉沉道:“他最在意嫡子一除,本宫便少了一桩大心事,你说得对,日子还长,本宫得为了慕菀提着精神才是。”
提起慕菀,高佳氏冷冷的眼眸便如春水般温柔和煦起来,“晨起做的奶黄酥给慕菀送去些,看着慕菀吃了再回来,省的那些嬷嬷克扣了去。”宁香答应着刚要迈步往外走,高佳氏又道:“那份白鸽绿豆汤照旧给送到养心殿去罢。”宁香抿抿嘴唇:“娘娘…”“去吧。”高佳氏摆摆手,不再看宁香,宁香便只好噤声出去了。
午后的轻风和静又悠扬,养心殿更是一室时光静止般的静谧,彼时弘历睡得香甜,佳漪则在寝殿外的小几上把几块豆沙凉糕在盘子里来回摆弄着,总觉得摆的不好看,银筷上的链子跟着手的动作细细碎碎的轻轻响着,佳漪满眼的笑容也是无法掩抑的幸福。
弘历醒来便见佳漪小心翼翼的来回挪着点心,打个哈欠徐徐道:“什么时候来的?跟几块点心较什么劲呢?”佳漪倒吓了一跳,忙放下银筷过去扶弘历的手:“皇上醒了?臣妾做了豆沙凉糕,皇上用些。”弘历就着佳漪的手在塌上坐下,低头看看霁红釉碟里的点心摆摆手:“倒要辜负你大热天跑这一趟了,朕实在没胃口。”佳漪还是笑得如四月里开得最盛的桃花一般:“那臣妾叫小桂子收起来,皇上想吃了再拿出来。”弘历眉目澹然,没再说什么。
佳漪坐在弘历对面,托着腮帮子望着弘历:“皇上看今日臣妾头上的玫色山茶花钿子好不好看?”弘历看看,凝眸想了片刻:“这可是前几日朕赏给晨贵人的那个?”佳漪点点头:“是啊,晨贵人姐姐说这颜色臣妾带着好看,便给了臣妾,皇上觉得呢?”弘历随手拿起一本书在眼前:“你跟她还算投缘。”佳漪始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不觉讪讪不郁,然面上还是欢欣如初的:“臣妾喜欢晨姐姐,喜欢和晨姐姐在一起。”弘历的笑容深了几许,然眼睛仍在书上,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好,她性子爽快,不会那些拐弯抹角的。”
佳漪心中微微一颤,话里的意思不是没听出来,可又能怎么样呢,从见到他开始一直到提到茵琪,他脸上才有了笑容,佳漪看着他,看他低垂的眼眸底下蕴着的光亮,看他认真的时候轻锁的眉头,看他无论何时都微微上扬的嘴角,心里本就不平静的水面又被掀起层层波澜,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自己和她关系好才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这些,才能再看到他最开始对自己那样温润的笑,这也是让人为之欣慰的好事。
出了养心殿佳漪便径直往咸福宫走,宫门虽虚掩着,佳漪也不往里走,只是抬头望着门上的字:“原来咸福宫离养心殿这么近,比我的景阳宫近那么多。”站在佳漪身后的素燕颔首陪笑着:“奴婢觉着景阳宫不远呢。”佳漪也不看她,只慢慢伸手抚上门上的黄铜门钉:“我与晨贵人姐姐都是一个人住,闲着的时候也是冷清。”言罢便放下手转身要走,素燕连忙跟着心下却觉得奇怪:“小主不进去么?”佳漪扬了扬嘴角:“罢了,别打扰姐姐休息,日子长着呢。”
轻风毫不停歇的拂过发梢,鬓边,颊边,佳漪微微眯着眼睛,静静听着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的无法抑制的滋长着,痒痒地抵在心头。她伸手摸摸头上的钿子,倏然睁开眼:“明日行了册封礼,便去好好看看我那位旧主,没得总说我背主忘恩可不好。”素燕颔首连声答应着,并未看见佳漪嘴边勾起的笑容里蕴着的从未见过的复杂,不过也不待她看见,那样的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很快便被一如往常的单纯和谦然遮住,严丝合缝的,毫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