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雨总来得很急,上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眼已是乌云密布。茵琪放下手里的茉莉花璎珞,起身关上窗,把斜斜砸下的雨珠连带着让人烦躁的潮气一并关在了外面。案上铜桥双耳足炉袅袅飘散着白芷香气,虽是茵琪素日喜欢的香甜气息,这样的阴雨天却闻之心焦。
茵琪轻轻吹散了飘在面前的烟气,蹙了蹙眉道:“希文,去把香炉里的香换了,这香甜腻腻的,闻着难受。”希文答应一声,麻利地撤下香炉,换了沉香进来放在案上笑道:“小主素喜白芷香,今儿奴婢闻着这淡雅的倒也不错。”茵琪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的躁闷被安抚下去一点,复又拿起绣了一半的璎珞看了看:“这茉莉花一朵朵的让我绣的总也不挨着,看着孤孤单单的。”希文探头瞧了瞧眼里划过一抹顽皮:“明儿就是乞巧节了,奴婢瞧着小主这不是要乞巧而是盼着成双成对呢。”茵琪白她一眼却难忍面上的笑意:“我只是觉得朵朵簇在一起才显得热闹,你既理解错了意思,便罚你不许吃明日的乞巧果了。”希文忙走上前拽了拽茵琪的袖口:“好小主,奴婢错了还不行,奴婢可看见佩蓉姑姑做了好些花样的乞巧果,奴婢可早就惦记上了。”茵琪轻轻点了点希文的额头:“可是光惦记着吃呢!”希文轻轻吐了吐舌尖:“不啊,还惦记着明日牛郎织女相会的好日子,小主也能与皇上相伴。”茵琪的笑容骤然僵住,心里有千重失落如沙砾划过,细细碎碎磨得难受,她抿抿嘴唇:“明日皇上自然要和皇后娘娘在一起,怎么能与我相伴…”
希文觑着茵琪面色不对,才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又笑道:“奴婢小时候听过一句和乞巧节有关的诗,只记得前半句了,小主可不可以告诉奴婢后半句是什么?”茵琪望着希文点点头,便听希文道:“两情若是久长时……”茵琪瞥她一眼轻笑道:“你现在是越发鬼机灵了。”希文笑得灿然:“小主开心便是了。
雨一直下到夜里,把酷暑冲刷的浅薄一点,没了汗意迷蒙,倒是难得一夜安眠。清晨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是格外的清爽明朗的,阳光没有半点遮挡的全部洒下来,蒸腾着空气里新鲜透彻的泥土气息,是沁心舒畅的香气。
“贺礼可备下了?”茵琪坐在铜镜前边把红玛瑙穿珍珠耳铛戴上,边问为自己挽着发髻的佩蓉,佩蓉点点头:“是,小主,昨儿就备下了,是上好的岫玉雕琢成的长命锁,小主可要看看?”打量着一切停当便站起身:“罢了,你办事我没什么不放心,既是都好了就快走吧,永珝今日满月,咱们可要早点去。”
延禧宫里,再不复往日的清静素淡,没踏进殿门茵琪就听见了欢畅的笑声,听得那笑声纯粹真实,定是发自真心的开心,茵琪心里便蒙上一层暖意,笑容也不觉蕴上眼睛。甫一踏进门便见叶阳拿了陶响球在永珝眼前晃,沙沙的声音让玉瑶怀里的永珝咧着红嘟嘟的小嘴笑得不停。
是胡氏先看见茵琪到了,转首拉过茵琪笑道:“你来了。”茵琪点点头便走到永珝跟前,虽是刚刚满月的孩子,却长得很胖,细白的脸颊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左右张望着,见了茵琪竟咧着嘴笑了,茵琪的心便立刻如春阳照过一般一下子就融化了,她轻轻抚抚永珝的脸颊,复又笑着对玉瑶道:“还没恭喜妹妹晋封瑞嫔呢!”玉瑶望着永珝,眼里的疼爱几乎要溢出眼角,闻得茵琪这么说才摇摇头:“姐姐别笑话我了,皇上只提了一句,连册封礼也没有,怎就是嫔了。”茵琪瞥一眼她,笑得开心:“那便是早晚的事了,我便早点先恭喜了。”玉瑶眉眼里的笑意淡淡的,她把永珝放在乳母怀里,揉了揉肩膀道:“原也不在意这些,只是若能让我的永珝过得更好些,怎样都行。”这话落在胡氏耳里便添了些许苦涩,她深深颔首:“是啊,是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看他平安,快乐,比一个嫔位妃位有用太多。”
胡氏平静的眼角轻轻垂着,仔细看去竟有细碎的泪花盈在睫上,众人皆明白这话中的无奈和遗憾,茵琪走过去握握胡氏的手:“姐姐…”却是无言相劝,只是握着的手更坚定一点,胡氏抬起头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怪我怪我,这样好的日子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茵琪见胡氏笑着,悬着的心也才跟着放下去,便听玉瑶道:“妹妹只愿相信静嫔姐姐的福气在后头,是极好的福气,姐姐信吗?”胡氏的笑容是雪中初绽的梅,宁静幽然:“既是沾了你的喜气,那便只能信了。”
是夜,初七的月是将满未满的椭圆,茵琪单着一件淡蓝色暗花夏衫坐在廊下任凭轻风拂面,带着院中开得正盛的茉莉香气,满满灌入心底,空着的心便顿时满满当当的。
“小主,这桑菊茶按小主的吩咐多放了许多薄荷叶子,这会温着正好喝。”茵琪转过头从希文手里接过茶盏,轻轻啜一口,便有沁凉的感觉顺着喉咙流下去,暑气便消了大半,便是此时,恰有丝竹声,飘飘荡荡传入耳中,茵琪凝神听了片刻:“是鹊桥仙,这样的夜里真是应景。”说罢又抬头看看漫天的银汉迢迢:“你说,皇上此时在做什么?”希文为难的不知道要答些什么才好,生怕伤了茵琪的心,只得轻声道:“奴婢猜…许是在皇后娘娘宫中…用晚膳吧。”茵琪见希文拽着衣角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觉忍俊不禁:“什么时候了还用晚膳呢?得了,我不在意的。”希文这才长舒一口气:“奴婢只当小主伤心呢,时候不早了,小主进去吧?”茵琪站起身,笑容虚浮在眉梢:“若是还为了这种事伤心,我便不用活了。”
话音刚落,便有“皇上驾到!”的声音紧接着跟来,那声音喜气洋洋的,茵琪的嘴角立马就跟着那声音扬了上去。鹅黄宫灯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酱紫色福寿绵长的长袍轻扫过地面的声响越来越近,茵琪便徐徐福下身去:“皇上万安。”直到温实的手掌握着自己的手,茵琪才抬起头看那张脸,朗润的对自己笑着:“怎么在外面坐着呢?”茵琪轻笑:“臣妾喜欢夜里清风徐来的感觉罢了,倒是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臣妾什么准备也没有。”弘历摇摇头:“准备什么呢?便是这样家常的样子才好,这样的日子,朕总要来一趟才安心。”有欢喜伴着喜悦在茵琪心里一圈圈盘旋着,她笑着低下头拢拢耳边的碎发,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道:“那皇后娘娘那里…”弘历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不郁,“永琏走了之后,皇后一直郁郁寡欢的,总喜欢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呆着,朕看了伤怀,不如你这里热络的好。”
茵琪闻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胡乱翻腾着,理不清头绪,也不知该从何理起,便只好执着弘历的手:“有新烹的桑菊茶,皇上可要用些?只是,放了许多薄荷叶子,皇上喝的惯吗?”弘历的手轻轻刮过茵琪鼻尖:“竟贪这些凉的,少喝些吧,可不许再生病了。”茵琪抬头望望弘历,脸上添了抹狡黠:“是,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弘历朗声一笑,复又道:“朕答应了永珝满月便晋瑞贵人为嫔,到底当初她有孕时,朕也有错怪她的地方,该好好补偿她。”茵琪点点头:“是,那是瑞贵人应得的。”弘历接着道:“皇后便让朕趁着这喜事六宫皆封,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你的封号,朕想与你商量商量。”乍然听得这话,茵琪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愣了半晌,弘历看她的样子也觉得好笑:“怎么了?朕这样说,你听不明白?”茵琪摇摇头:“不是,只是臣妾受之有愧罢了。”弘历轻揽茵琪的肩头:“朕原想着晋晋你的位分,只是皇后说得也有理,你如今并无所出便得以封嫔难免引得后宫侧目,所以朕便一定要给你一个封号,等着咱们的孩子来。”
茵琪闻言赧然,有嫣嫣绯红飘上脸颊,也不待茵琪说话,弘历又道:“花晨月夕,晨光熹微,是美好的日子,便是晨字,好不好?”茵琪颔首,那一刻的安心是似是一棵稳健的树深深扎在茵琪心里,日益茂盛,她把头轻轻埋在弘历肩上,只当是享受着这样的心安理得的宠爱,哪怕是有多少开不尽的繁花团团围绕在他身边,这一刻她能真真切切感觉到的心安,就足够让她感动。“臣妾听皇上的…”